石桥上的寒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入骨髓,久久不散。
萧景珩那句“本王收了”,如同最诡异的赦令,没有给予丝毫喘息,反而将苏明月悬在了更高、更令人眩晕的悬崖边缘。他看穿了她糖衣下的剧毒,却选择吞下,这比直接的拆穿和惩罚更让她毛骨悚然。
回王府的一路,沉默如同跗骨之蛆。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言语,仿佛方才那近乎贴耳的警告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可苏明月却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已经彻底剥开了她所有伪装,将她里里外外审视得透彻分明。
听雪轩的院门再次在身后合拢,落锁声依旧刺耳,却仿佛失去了之前的威力。真正的锁,已经不在门上,而在那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春桃迎上来,满脸担忧,却被苏明月苍白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吓住了,嗫嚅着不敢多问。
苏明月径直走回屋内,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里衣,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知道了。他知道她别有所图,知道她的温顺是假的,效劳是算计。可他为什么不揭穿?为什么不阻止?反而继续纵容她出府?
“本王近日,正好口苦。”
他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他最近需要她这份“糖衣”下的“毒”来达成某种目的?还是…这只是一种更残忍的猫捉老鼠的游戏,等着她自以为得计,一步步走向他布好的绝境?
无论哪种,她都已被逼至绝路。退缩,前功尽弃,只能永远困死在这金丝笼中,等待他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前进,则是明知饵中含毒,却不得不咬钩,在他的注视下,进行一场刀尖之上的舞蹈。
没有退路了。
苏明月攥紧了袖中那瓶未能用出的“寻踪香”,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起来。
恐惧无用。唯有更谨慎,更周密,更快地找到能真正制衡他的东西,或者…能彻底逃离的路径。
那捆鬼枯藤…必须拿到手!那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摆脱他严密监控的希望。
但萧景珩已经起了疑心,那个胡商摊位必然已被盯死,不能再碰。
她需要一个新的、更隐秘的渠道。
一夜无眠。她在脑中反复推敲着有限的信息和可能的机会。天快亮时,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忽然闪现——昨日在西市,似乎听到两个小乞丐嘀咕,说城南的黑市最近来了批“鬼佬”的稀奇货,专在天亮前开张,见不得光。
黑市…
风险极大,龙蛇混杂,但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再次提出出府请求时,苏明月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给出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昨日听闻西市有家新开的胭脂铺,香料似乎源自西域异种,想去看看,或许能为王爷调制新香。
她垂着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带着一丝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讨好。
墨尘将请求报了上去。
等待回应的时刻格外漫长。苏明月几乎能想象出萧景珩听到这请求时,唇角那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然而,出乎意料,手令很快被送来了。依旧是那三条严苛的规矩,墨尘依旧面无表情地跟在身后。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关于那家“新开胭脂铺”的具体位置。
这种沉默的放行,比直接的审问更让苏明月感到不安。他仿佛一张无形的网,默许着她的任何动作,只等着她最终力竭,自投罗网。
马车驶向西市,却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苏明月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犹豫和怯生生:“墨尘大人,我…我昨日好像听人说,城南有条巷子里的早市,有些外面见不到的稀奇花儿…我想先去那边看看,可以吗?”
她提出的是“城南早市”,而非“黑市”。这是试探。
墨尘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刀,沉默了几息。那短暂的几息,几乎让苏明月以为他下一刻就会冷笑着拆穿她。
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对车夫道:“转道城南。”
马车拐向了更为偏僻狭窄的巷道。越往里走,人流越发稀疏,建筑也变得低矮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腐和隐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
苏明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墨尘是确实不知情,还是奉命陪她演完这出戏。
在一个僻静的巷口,马车停下。墨尘率先下车,目光扫过周围看似空无一人的环境,眼神微凝,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王妃说的早市,在何处?”他问,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苏明月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巷子深处:“好像…还在里面些。”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既期待又害怕的深闺妇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更深邃的巷道。拐过一个弯,景象豁然一变!
狭窄的巷道两侧,竟密密麻麻挤满了摊贩!只是与西市的敞亮喧闹不同,这里光线晦暗,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交谈,商品大多随意摆在地上或用深色布料盖着,露出的些许边角,多是些见不得光的古玩、兵器、甚至是些气息诡异的药材和符箓。空气中混杂着尘土、汗味和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
小主,
这就是黑市!
苏明月的心脏狂跳起来,既因找到目标而激动,更因周遭无处不在的危险感而恐惧。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贪婪、或审视、或恶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打量着误入狼群的羔羊。
墨尘的眉头紧紧皱起,身体下意识地更靠近了苏明月半步,呈护卫姿态,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暂时逼退了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
“王妃要找什么花?”墨尘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此地不宜久留,尽快。”
苏明月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摊位上光怪陆离的商品。她不能直接询问鬼枯藤,那太引人注目。她需要寻找类似性质的、用于追踪或特殊用途的药材或物品。
她在一个售卖各种干枯植物的摊前停下,摊主是个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睛的老妪。
“老人家,这些…都有什么用处?”苏明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单纯无害,仿佛只是对稀奇植物感兴趣。
老妪嘿嘿笑了两声,声音沙哑:“姑娘想要什么用的?助兴的?要人命的?还是…找人寻物的?”
最后几个字让苏明月心头一跳。她面上不动声色,随手拿起一株其貌不扬的褐色干草:“这个呢?看着怪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