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林如海点了点头。

“其二,”冯渊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恕我胆大妄言,贾府如今,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已是末世光景。”

林如海的瞳孔,猛地一缩。

“何出此言?”

“据我对开国功臣之家的了解,贾家如今子孙也是其中下下等。”

“贾府人口众多,开销巨大,进项却年年减少。贾府两院又无能人支撑,靠着祖上的荫庇,勉力支撑罢了。”

“他家靠军功起家,而今多贪生怕死之辈,只能全力将军中人脉交于王子腾,仰仗王家鼻息。”

“大人您将万贯家财,随着姑娘一并送过去,是想为贾府雪中送炭呢,还是想让他们锦上添花?”

“朝中无说话之人,政老爷捐出个参不了朝政的五品闲官,那大老爷遗得个将军爵位,却一天不曾进过军队。”

“那宝公子不是大老爷的,自然袭不了爵。”

冯渊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剖开了贾府那光鲜的外皮,露出了里面腐烂的内里。

林如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端着茶杯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最重要的一点。”冯渊的声音,更冷了。

“贾府是太上皇的旧臣。王家,是新皇的宠臣。”

“如今朝堂上,新旧两党,斗得你死我活。”

“贾家这艘船,早已千疮百孔。大人您,真的要将您唯一的爱女,送上这艘注定要沉的船吗?”

“啪!”

林如海手中的茶杯,一不留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冯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晚生只是个局外人,大人听一半就好。”

他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林如海那愈发急促的,带着哨音的喘息声。

良久,良久。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神情平静的少年。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宦海浮沉,竟还不如这个少年,看得通透。

“你……”

他想说什么,却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咳得弯下了腰,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冯渊上前一步,想去扶他。

林如海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

他撑着桌子,勉强站稳。

他看着冯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忽然爆发出一点惊人的亮光。

“你……想要娶我女儿?”

冯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他躬身,深深一揖。

“林大人的贵女,要说没有是万不可能的。”

“若能得大人允准,冯渊愿以身家性命起誓,必不负林姑娘。”

林如海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你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冯渊知道,今天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

再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他再次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林如海身上。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冯渊知道,这棵屹立了半生的参天大树,快要倒了。

而他,不过是在这棵树倒下之前,想从上面,摘取那颗最珍贵的果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