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殿,从未如此空旷,又从未如此窒息。
昭帝的梓宫已移往帝陵方向,但殿宇梁柱间,那沉甸甸的哀戚与香烛的余烬气息,如同无形的铅云,依旧低低压在每一个参与即位大典的人心头。高悬的素幡白绫尚未撤去,在穿殿而过的秋风中无力地飘荡,更添几分肃杀与清冷。
殿内,百官按班肃立,鸦雀无声,空气凝固得仿佛能听见心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空置的御座之上,以及御座后垂下的那道薄薄珠帘——帘后,是年仅十五、被迫端坐于太后之位、内心却充满恐惧与茫然的上官太后。
时辰已到。太常寺的礼官深吸一口气,提起丹田气,准备高唱“吉时已至,新君入殿——”。那悠长庄重的唱和声尚未出口,殿门外却传来一阵由远及近、刺耳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侍从宦官压低了嗓音却难掩惶急的催促:“陛下!陛下!快些!百官都等着了!”
“催什么催!寡人…朕知道了!”一个不耐烦的、带着宿醉未醒般沙哑的声音粗暴地打断。紧接着,一个身影几乎是踉跄着、被几个内侍半扶半架地冲进了前殿高高的门槛!
刘贺!
他身上那件昨日在霸城门外招摇过市的十二章纹玄衣纁裳,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衣襟甚至歪斜着,露出里面一截颜色突兀的锦缎中衣。他头发显然只是胡乱拢了拢,几缕发丝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带着明显的潮红,眼神涣散,脚步虚浮,一股浓烈的酒气随着他的闯入,瞬间冲淡了殿内原本清冷的香烛气息,弥漫开来。他一边被内侍架着往里走,一边还烦躁地挥手试图推开搀扶的人,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朕自己能走…啰嗦!”
满殿的肃穆,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冰面,瞬间龟裂。百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新君”以如此不堪的姿态闯入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交接的神圣殿堂。田广明等老臣的脸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张安世面无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杜延年嘴角那抹惯常的、若有若无的讥诮,此刻凝固成冰冷的刻痕。
珠帘之后,上官太后纤细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隔着摇曳的珠串,她能模糊地看到那个被扶进来的、摇摇晃晃的身影。一股混杂着厌恶、恐惧和深深荒谬感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就是她外祖父霍光选定的天子?这就是她要用太后的名义“扶立”的皇帝?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攥紧了冰冷的玉圭,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象征权力的玉器捏碎。
“陛下…陛下!快!快上前,向太后行礼!”扶着刘贺的内侍总管,声音带着哭腔,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是贴着刘贺的耳朵低吼。他试图将刘贺推向上官太后御座的方向。
刘贺被推搡得一个趔趄,他猛地甩开内侍的手,带着被冒犯的愠怒抬起头,目光扫过前方。透过那晃动的珠帘,他看到了一个端坐的、模糊的少女轮廓。太后?他心里嗤笑一声,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他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甚至没等礼官引导,也没看清太后具体的位置,便极其随意地拱了拱手,声音拖沓而含混:“臣…呃…朕…刘贺,拜见太后。”那“拜见”二字说得轻飘飘,毫无敬意,腰更是弯得如同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