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之后,上官太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轻慢的姿态,那随意的称呼,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她心上。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羞辱。她下意识地看向侧前方不远处,那道如同山岳般沉默伫立的玄色身影——霍光。霍光微微侧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穿透珠帘的缝隙,重重抽打在刘贺身上,也无声地警告着珠帘后几乎失态的太后。上官太后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端坐如仪,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没有走调,带着一种刻板的、毫无温度的庄重:“昌邑王…平身。”她甚至无法顺畅地说出“皇帝”二字。
礼官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仪轨的庄重:“请…请新君,御陛阶,受玺绶,告天即位——”
冗长、复杂而神圣的即位仪式开始了。赞礼官高唱着古老的颂词,太祝捧着玉璧圭璋,乐工奏响庄严而低沉的韶乐。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对天命、对祖宗、对社稷的敬畏。
然而,这肃穆的洪流,在刘贺这里撞上了一块顽劣的礁石。
当赞礼官用古奥的雅言,抑扬顿挫地念诵着昭告天地的祷文时,刘贺站在御阶之下,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他先是烦躁地扯了扯勒得他难受的衣领,接着又去抠弄腰间玉带上的佩环,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碰撞声。他的眼神飘忽,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有趣的东西,对那回荡在殿宇间、承载着千年礼法的颂词充耳不闻。
“陛下…陛下!站好!听赞礼!”身边的内侍急得汗如雨下,几乎是在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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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猛地抬手,指向殿角一个捧着巨大青铜香炉、正随着乐声缓缓移动脚步的年轻太祝,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打断那庄重的祷文:“喂!那个捧鼎的!你走路怎么像只鸭子?晃晃悠悠的,小心把鼎摔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脸上竟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
“嗡——”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那捧着象征社稷重器的太祝,脸瞬间涨得通红,脚步一个踉跄,手中的香炉猛地一晃,几块滚烫的香灰溅落出来,烫得他手一抖,险险稳住。赞礼官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煞白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亵渎。韶乐也仿佛被这粗鄙的插曲惊扰,出现了几丝不和谐的杂音。
珠帘之后,上官太后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她紧紧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霍光站在御阶一侧,离刘贺不远。他依旧面无表情,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是,那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凸起发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虬结跳动,仿佛随时要破肤而出!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如同极地寒流般的冷意,让站在他附近的几个官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继续!”霍光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那声音不大,却瞬间盖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