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读李冶

白玉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幼小的李季兰被拽着胳膊拖出花厅时,绣鞋踢翻了鎏金炭盆,带着火星的银霜炭滚落在织金地毯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檀香突然变得刺鼻,我眼前浮现出朱漆剥落的道观大门。鹅毛大雪中,十岁的李季兰被推入门内,身后玄色大门地紧闭。

玉真观的日子,比冬雪更冷。站在我身旁的成年李季兰轻声道。

幻境中的道观回廊下,幼小的她跪在青石板上抄写《道德经》。冻裂的手指在麻纸上拖出血痕,掌事道姑的藤条地抽在她背上:《女诫》第三篇背来!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稚嫩的声音发着抖,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消散。我注意到她偷偷将写满诗句的竹纸塞进袖中,纸上愿得西山无树木的墨迹还未干透。

她们要我修道,却不准我作诗。现实中的李季兰冷笑一声,突然挽起道袍袖子。苍白的手臂上,几道淡色疤痕蜿蜒如蛇,这是十五岁那年,她们发现我在《南华经》夹页里写诗...

茶香毫无预兆地漫开,我眼前的景象变成春夜溪畔。十六岁的李季兰赤足站在乌篷船头,手中松烟墨条坠入水中,晕开漫天星河。

朱放是第一个叩开道观山门的人。她的声音突然柔软。

布衣文士正在船尾煮茶,忽然指着夜空:季兰你看,天市垣东藩第六星名唤。见少女疑惑的眼神,他轻笑:《星经》有载,此乃织女停梭之处。

粼粼波光中,我看见他们联句唱和,看见她为他弹奏《幽兰》,看见晨雾未散时她站在溪石上,读着他留下的莫将罗袖拂花落,眼泪洇湿了信笺。

小主,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

她腕间的佛珠突然断裂,菩提子滚落一地。幻象变成瓢泼大雨中的码头,二十岁的李季兰抱着诗卷站在岸边,望着远去的官船。雨水中,相思无晓夕的诗句在纸上化开,像一场未竟的梦。

世人谓我风流,可记得陆羽夸我煎茶功夫?她忽然转身,我的书桌竟变成铺着越窑青瓷的茶席。

氤氲热气中,我看见她与陆羽对坐斗茶。茶圣捋须赞叹:季兰击拂之法,沫饽能浮二十四铢铜钱。她笑着指向窗外:鸿渐兄可知,这玉真观的梅花,是用诗稿灰烬养的。

场景又转至禅房。诗僧皎然正在与她赌书,突然大笑:山气日夕佳对得妙!却见住持阴沉着脸进来,佛珠重重砸在案上:比丘尼与女冠论诗,成何体统!

你看,现实中的她拨弄着重新串好的佛珠,男子纵酒狂歌是风雅,女子谈文论艺便是逾矩。多亏师父与师姐都是明理之人,处处护着我,不然非把我钉在耻辱架上。

电脑音响突然响起,“四大女诗人之一的名声日渐远播,惊动了色批皇帝唐玄宗,‘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情场皇帝给李冶发鲜红柬,邀入宫中。”

此时的李冶已是半老徐娘,“评者谓、上比班姬则不足,下比韩英则有余,不以迟暮,亦一俊媪。”俊媪者,俏老徐娘之谓。可见当时李冶身上存留的风韵依然动人。

刺鼻的焦糊味突然涌来,烟岚聚现,模糊了我的双眼。刺喉的气味引得我剧烈咳嗽起来。电脑屏幕中是火光冲天的长安城。

建中四年...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风韵犹存的李季兰跪在含元殿前,白发散乱。朱泚的叛军正在洗劫宫室,而她颤抖着写下紫云捧入团霄汉的颂诗。忽然有叛将一把扯开她的道袍:听闻你这当年艳名远播?

那年玄宗夸我才情,转眼就嫌我白发碍眼。她冷笑着,幻象中的自己狠狠咬住那人的手。画面骤转,刑场上的木杖高高举起,她突然仰天大笑:至亲至疏夫妻——我早该明白,与君王谈忠贞,如同...

话音未落,木杖击肉之声入耳,随着不断下落的木杖,滚烫的血珠溅上我的下巴。我尖叫着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