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御前尿裤,朝堂问平

他再次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略显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父皇容禀。儿臣近日读书偶有所得,兼之昨夜……‘神魂不守’,思绪纷乱,偶见幻境,得窥……一丝天机。”他先给自己套上一层玄乎其玄的保护色。

“儿臣所见,我大唐贞观,府库渐丰,四夷渐服,确乃千古未有之盛世气象。”他先扬后抑,这是最基本的技巧。

“然,儿臣所见之‘另一种说法’,并非指摘父皇与诸公之功业,而是……而是这盛世华裳之下,或有些许……刺人的线头。”

“线头?”李世民眉梢微挑。

“是。”李恪心一横,目光扫过那些或愤怒或惊疑的面孔,“其一,便是这‘钱’。”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殿外,仿佛指向那看不见的市井阡陌:“我大唐行开元通宝,铜钱为基。然关中、河南、河北,各地物价可有统一?一斗米,长安与洛阳价差几何?一匹绢,江南与陇右又值几钱?朝廷赋税收取铜钱或是绢帛、粮食?其间折算,损耗几何?百姓负担又加重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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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语速加快:“此乃‘钱法’未通,物流不畅所致!钱,如同人体之血脉,血脉不通,则肢体臃肿处积财,贫弱处饥馑!看似府库有钱,实则民间交易不便,财富并未真正流通起来,此为一处‘不平’!”

嗡……议论声再起。这个问题,在场的精明人并非毫无察觉,但由一个“尿裤皇子”在如此场合,用如此直白甚至略显粗鄙的方式(血脉、肢体臃肿)指出来,冲击力十足。

“其二,”李恪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转向那些紫袍玉带的勋贵高官,“便是这‘才’与‘路’!”

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天下英才,是否尽入父皇彀中?寒门学子,欲求上进,除科举之外,尚有几何通路?五姓七家,山东士族,其门第之高,可能高过朝廷法度?其家学之厚,可能厚过陛下恩泽?”

这话简直是在直接捅马蜂窝!门阀士族是唐朝立国的重要根基之一,也是李世民一直在小心平衡和打压的力量。李恪此言,几乎是将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

“若才路壅塞,寒士无门,则朝堂之上,尽是世家子弟互相唱和,长此以往,皇权如何下达?民情如何上通?此又为一处‘不平’!”李恪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但他必须说下去。

“其三!”他猛地转向武将行列那边,目光扫过程咬金、秦琼等人,最后落回李世民身上,“便是这‘安’与‘危’!”

“父皇神武,扫平突厥,四夷宾服。然,草原部落,败而不亡,散而复聚。我大唐是永世派兵征伐,耗费无数钱粮性命,还是……有更好的法子,能让他们不再成为边患?”

他稍微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惊异的冷静:“譬如,可否以商贸羁縻?可否授其农耕?可否引其文化?以利诱之,以势导之,分而化之,是否比单纯的刀兵更……‘平等’互利,更能保边境长久安宁?”

“若只知征伐,不知安抚同化,则今日之降虏,未必不是明日之敌寇!此,亦可视为一处‘不平’!”

李恪说完这三点,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膝盖下的玉砖寒意更重。他微微喘息着,再次抬头,迎向李世民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父皇,儿臣所言‘另一种说法’,并非妄议朝政,更非否定父皇伟业。只是……只是儿臣以为,真正的盛世,不应只是府库充盈,兵甲强盛,更应是钱货流通如血脉,人才晋升有阶梯,四夷归心成屏障!是……是让这天下大多数人,都能感觉到‘生有其望,劳有所得’,而非仅仅仰望少数人的辉煌!”

他重重地叩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

“儿臣狂悖,梦中呓语,惊扰圣听,罪该万死!然,此皆儿臣肺腑之……胡思乱想,恳请父皇……明鉴!”

太极宫内,再一次陷入了那种能吞噬一切的寂静。

只有金猊炉中的青烟,还在不知疲倦地袅袅上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龙椅上的帝王身上。

李世民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伏在地上,看似卑微,却刚刚投下了数枚惊雷的儿子。

良久,他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的意思是,朕的贞观……还不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