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生意?就是走私、赌博和贩卖他们自己的同胞!你以为他是什么英雄?他就是一个黑帮头子!”
“你根本不了解他!你只相信你那套可怜的、充满偏见的想象!”
“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理查德的脸因为狂怒而扭曲,他指着艾琳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啊?你去找那个黄皮猴子啊!你去问问他,他有没有本事让你在圣佛朗西斯科活得体面?他敢把你娶进门吗?他敢让你出现在白人的社交场合吗?他只会让你躲在唐人街那个肮脏、发臭的角落里,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情妇!”
“到时候,整个城市都会知道,税务官科尔曼的女儿,成了一个中国佬的玩物!”
他停在艾琳面前,用一种几乎是诅咒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警告你,艾琳!你要是敢去找他,你要是敢做出任何玷污我们家族荣誉的事,我就死给你看!我发誓!我会从这栋房子的屋顶上跳下去!我宁愿摔得粉身碎骨,也绝不允许科尔曼这个姓氏,蒙受这样的奇耻大辱!”
“荣誉?”
艾琳抬起泪水模糊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在她心中盘旋了无数个日夜的话,
“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荣誉可言!”
理查德僵住了,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击垮的、灰败的空洞。
玛丽夫人也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楼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那是祖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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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琳浑身一颤,立刻清醒过来。她擦掉眼泪,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父母,转身冲上楼梯。
祖父威廉·科尔曼的房间,是这栋大宅里唯一还保持着往日尊严的地方。
虽然到处弥漫着药味,但床铺整洁,书籍也摆放得井井有条。
老威廉·科尔曼躺在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曾经是一个何等高大健壮的男人,游历过世界很多地方。
艾琳还记得小时候骑在他的肩膀上,感觉自己能碰到天花板。
而现在,他陷在枕头里,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旧衣服。
他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向门口的孙女。
他想说话,但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艾琳赶紧跑过去,扶起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用小勺喂了他几口温水。
“傻孩子……”
他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别,别为了一座已经倒塌的房子…赔上你自己……”
“祖父…”
艾琳跪在床边,握住他那只瘦削的手,眼泪再次决堤。
“我……都听到了……”
老人喘息着,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艾琳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滴落在老人干枯的手背上。
“荣誉,呵…理查德他…他不懂……他一辈子都没懂……”
老人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科尔曼家的荣誉,不是挂在墙上的徽章,也不是银行里的存款,那是刀枪里打出来的,是一点一点挣出来的,不是靠投机,不是靠给别人当附庸,…是就算跌倒了,也能靠自己站起来的勇气……”
“你父亲,他把它当成了一场赌博,他输了,输掉了家族,也输掉了他自己的……”
“别说了,祖父,您会累的。”艾琳哽咽着说。
“让我说……”
老人固执地握紧了她的手,“孩子,我知道你,你像我,骨头是硬的…”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
“那个,清国的年轻人……我去见过。”
“我也搜集了些他的消息。”
艾琳的心猛地一跳。
“眼睛很亮,像一头不肯被驯服的狼……”
老人艰难地笑了笑,“好孩子,比那个哈里森家的小胖子强多了……”
“艾琳,离开这里吧,不管去找那个中国人还是去其他国家,都行….”
“按你自己的想法活....”
“我给他们和你留了一笔钱,去找老朋友借的,不用还了…”
“抽屉里有我整理的一些老朋友的地址,试试去….”
“去…..”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
他握着艾琳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艾琳抱着祖父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父亲的威胁,母亲的哀求,哈里森家的财富,陈九那双狼一样明亮的眼睛,祖父临终前的嘱托……
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壁炉里的火已经快要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