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四月初七了。”「东唐王」李航站立临安城头,远望钱塘江波。
“是的父亲,明日便是母亲冥寿。”李航长子李迁比其父还要显老,三十来岁年纪却已是满头风霜白发,面上也是皱纹层叠,一副虚弱年迈的态势,斜倚在城头廊柱上,气息平淡。
“迁儿,楼上风大,切不可着凉。”李航回过头来,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他的长子,“自你母亲妻子相继离世,你便日夜忧愁,大丈夫切不可如此。”
“好的父亲,迁儿这就回府歇息。”李迁的话语同他气息一般平淡。站立一侧的李航次子李逸正要言说些什么,却被李航一个眼神阻止,于是只能目送着长兄离开。
……
四月伊始时,临安城细雨如丝,天色暗淡,傍晚时分人烟渺渺。
一顶低调的青呢小轿自运河码头匆匆抬入公府角门,轿帘缝隙间隐约可见正红袍角——那正是高品秩宦官的独有服色。
「临安公」李航端坐中堂,指尖摩挲着汝窑茶盏上冰裂细纹,眼睛凝成一条缝,听着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
三声引客梆子过后,「司礼监随堂太监」高全忠被引入内室,他怀中黄绫包裹的诏书犹带宫廷气息,随行的十二个小黄门呈两列依次站好,侯在门外,低头颔首神色肃穆。
“由宫里几个大老爷举荐,陛下听闻临安忠勇,未有那谋逆之事,前些日子宫里有些官员代笔的讨贼诏书里对您多有言词,俱是奸佞所书,那「御史」霍元峥已贬谪去了东北苦寒之地,陛下为表亲信,特赐平叛专断之权。此外——”
高全忠尖细嗓音刮过雕花梁柱,双手捧诏却未展开,“吴逆肆虐岭南,朝廷水师疲敝,北方又有异族作乱,还需‘王爷’鼎力相助啊……”“王爷”二字格外响亮,原是封王的笔触已然由这大太监在诏书中寻得。
诏书读罢,李航起身长揖及地,跪谢圣恩,腰间玉带钩却暗扣机簧。咔嗒轻响中,堂外忽有甲叶铿锵声逼近,二十名便服侍卫佩刀入堂,刀鞘有意无意撞击门框。
高全忠长居深宫,哪曾见过这景象,喉结滚动,诏书险些脱手。吓了这一遭,却见李航徐徐然掀开黄杨木案几,机关流转之间,中堂一侧墙壁大开,露出暗格里码放整齐的百口描金箱笼。
“吓着公公了,本王给公公赔个不是。这些汉子是进来搬运货物的,公公请看,江浙今岁盐税三成在此。”一个侍卫上前掀开最上层箱盖,灿烂金锭映得满室生辉,“另有金银若干、苏绣百匹、越窑秘色瓷二十件,额外赠与公公的,已装船待发。”他执起高全忠颤抖的手按在金山上,指尖在诏书边缘游走,“只是这专断之权……”
“咱家懂,咱家懂。”高全忠的手颤得更厉害了,却不是因为之前的刀兵,而是满心贪婪这面前的钱财,“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本朝开国以来,王爷可是第一位异姓郡王!”
烛火忽地爆出灯花,高全忠袖中滑落一段空黄绫,正是圣旨样式,早有文书房下人跪呈朱笔。
窗外恰逢惊雷炸响,雨幕中隐约可见水师数艘旧式战船在钱塘江面游弋,新建的玄色船坞在闪电下泛着幽光。
翌日五更时分,五百加急塘报自临安驰出。盖着「东唐王」金印的告示贴满东南四省要冲,偏远至镇海城和漳州府衙前的差役也在几日后敲着铜锣高喊:“奉旨开府!江浙闽福淮海江西三十余府州划为平叛特镇!”
布告末尾鲜红的“如朕亲临”印下,还压着道扭曲墨迹——那是高全忠临摹「正元帝」笔迹添上的“准行”二字。
四月初七晨间,扬州盐运司。
三十艘官船满载税银在旗舰带领下本该北上,此刻却转舵东南意图驶向宁波港。
新任「东唐王府长史」谢明思立在船头,将户部勘合扔入江中,而后转过头来对同样新官上任的「东南盐运使司督理大使」罗擎敏细细说道:“自今日起,两淮盐税三成充作平叛军资,两成上供朝廷,其余五成……”他望着船舱内新铸的“东唐官银”银锭轻笑,“暂存天目山秘库。”
江流至狭窄处,江岸芦苇荡中,「镇江城特设按察使」亲率六百精兵截江,却见对方旗舰上一年轻的水师小校掀开遮挡,床弩直指关卡,大声喊道:“我乃「东唐王」麾下「水师参军」欧赛玉,陛下钦赐王爷总督四省兵事!尔等要抗旨?”
话音未落,背后临安卫所拨来的一千精锐从几艘舰艇上站立开来,新发的大宁兵卒腰牌下,隐约可见“东唐亲军”的阴刻小字。
站于其身后的谢明思、罗擎敏二人只相视一笑,静看这小校如何发挥。
江风陡然变得凛冽,卷起浑浊的浪花拍打着对峙双方的船舷。狭窄的江面上,三十艘满载银锭的官船与岸边芦苇荡中涌出的朝廷战船、岸上六百精兵形成犄角之势,气氛紧绷如满弓之弦。
那「镇江特设按察使」姓赵,身着绯红袍,立在快船船头,脸色铁青,手指颤抖地指向旗舰上傲立的欧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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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妄!尔等假借王命,公然劫掠朝廷盐税,形同谋逆!什么总督四省兵事?分明是矫诏!速速将船队转舵北向,交出税银,否则休怪本官按律行事,格杀勿论!”他身后,弓弩手引弦待发,刀斧手寒光出鞘,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