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巩县遭遇

中原大地,好一片寒冬萧瑟之景,平坦广阔的地平线上,几乎没有人烟。

「晋王」朱璧永麾下的彰武军如同一架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持续不断地挤压、清剿着闯军马有成的势力。

战火燎原,百姓流离,所谓的“闯国”疆土在强大的军事压力下不断萎缩。

十一月,战局迎来一个关键节点。

在彰武军主力又一次凌厉的打击下,马有成的主力部队损失惨重,难以立足,被迫放弃其一度建立的国都淇县,狼狈向西转移,试图依托更为复杂的地形和尚未被战火彻底摧毁的西部府县重整旗鼓。

为掩护主力转移,牵制彰武军西进兵力,马有成麾下大将,号称「地人圣帝」的罗扬,受命率领三万余闯军,对外号称五万,如同一股浑浊的泥石流,扑向了中原西部的咽喉要地——虎牢关。

若能拿下此关,既可威胁洛阳,震动关中,又能为闯军主力西撤打开通道,甚至可能获得喘息之机。

马有成却率领约七万众,继续在河南河北交界各地游走,凡所见官府、富户,皆一应屠戮、扫荡,同时接济平民、吸纳新兵。

再加上彰武军开始刻意只追不打、只打不杀,如此种种,闯军不但未有气势萎靡,反倒兵将愈发增长。

此时虎牢关,形势却岌岌可危。

守关主将乃是临危受命的「河南守巡道」喻廷。他本是文官,但因通晓兵事且在河南官场中尚存几分胆气,故而被推到了这个风口浪尖。

喻廷于十月二十日抵达关城时,麾下仅有原守军两千余人,且多为老弱,装备陈旧,士气低迷。

面对即将到来的数万大军,他已深知这点兵力无异于杯水车薪,于是竭尽全力,以近乎强征的方式,从周边村镇城府等募集了三千民夫。

这些民夫大多面黄肌瘦,眼神惶恐,被匆忙编入守城序列,分发些简陋的兵器甚至农具,进行最基本的守城操练——如何向下投石、如何倾倒金汁、如何躲避箭矢。

关城内,弥漫着一种绝望而压抑的气氛。

十一月十七日,罗扬的大军抵达虎牢关外。旌旗招展,人马喧嚣,虽服装杂乱,兵器五花八门,但那黑压压的人潮和扬起的遮天尘土,依旧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也就在同一天,一支意料之外的队伍先于闯军来到了虎牢关下——乃是「郑州知州」谢必才,以及他带来的五百名州兵。

令人惊讶的是,谢必才并未选择守卫郑州或汜水城,而是直接放弃了那两座几乎无险可守的城池,将全部兵力带到了虎牢关。

虎牢关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喻廷看着风尘仆仆、面带倦容的谢必才,心情复杂。

见谢必才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他先是板起面孔,厉声斥责:“谢知州!郑州、汜水乃朝廷治所,岂可不战而弃?你身为州牧,守土有责,此举岂非畏敌如虎,弃城渎职?!”

谢必才面露苦涩,并未争辩,只是深深一揖,声音沙哑道:“喻大人息怒。非是下官畏死弃城。实是郑州、汜水城墙低矮,兵微将寡,若分兵固守,无异于以卵击石,徒耗兵力,百姓亦将遭屠戮。

下官思之再三,唯有将这点微末兵力集中于虎牢天险,或可…或可稍阻贼兵锋芒,为朝廷援军争取片刻之机。虽弃二城,意在保关,此乃无奈之下策,亦是唯一可行之策。”

喻廷听着,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何尝不知谢必才所言是实情?河南境内兵力空虚,各地自顾不暇,面对数万闯军,分散守城确是取死之道。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谢大人之心,喻某岂能不知?只是……唉,固守虎牢,虽是正理,然你我兵力相加,也不过五千余众,其中尚有三千未曾经历战阵的民夫。而关外贼众,数倍于我。

更可叹者,张成栋张大人,至今仍逡巡于腹地,忙于清剿小股流寇,竟未派一兵一卒来援虎牢要地!岂不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提及上官按兵不动,两人相对黯然。谢必才看着喻廷年仅三十出头却愁容满面的神态,更是连连哀叹,声音中充满了无力与悲悯:

“喻大人,不瞒您说,下官…下官有时深夜自思,关外这些所谓‘乱军贼寇’,一年之前,或许还是我治下辛勤耕作的农夫,或是街市讨生活的贩夫走卒。若非天灾人祸,官吏盘剥,活不下去,谁又肯提着脑袋干这杀头的买卖?他们……其实也是被生计所迫的可怜人啊……”

这番话,一下击中了喻廷内心深处的软弱面,前夏末年他十八岁,即随宁军起兵,而后大宁国立,历任广东、江浙七八处州府,乃至去年履新河南,可说是亲眼见证大宁短短十余年间由兴到衰,而大宁百姓也跟着富裕贫困。

他并非不通世事的迂腐官僚,对底层疾苦亦有耳闻目睹。一时之间,喻廷喉头哽咽,竟也流露出同样的同情:

“是啊……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只是……”他话锋一转,努力提振精神,也是为自己和对方打气,“只是那马有成,虽僭越称帝,号什么「天人圣帝」,然在我等心中,在天下各方势力眼中,他终究只是个不入流的贼寇,唤他一声「闯王」已是谬赞!这煌煌天下,共主仍是大宁皇帝!我等食朝廷俸禄,守的是国士,护的是纲常,纵有千般难处,万般不忍,职责所在,唯有死战而已!”

小主,

谢必才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或许是想说那远在永安、自身难保的「正元帝」还能算是天下共主吗?或许是想说这摇摇欲坠的宁廷纲常还值得用性命去维护吗?

但话到嘴边,看着喻廷那虽然疲惫却依旧坚定的眼神,他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些话说出来,除了徒乱人意,又有何用?

他最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