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那方黑色“砥石”置于灯下,仔细端详。石头表面光滑,颜色沉静,在烛光映照下,内里仿佛有细微的光点在闪烁,那是历经千万年冲刷磨砺留下的印记。他想起郭嘉评价此石“外润内刚,堪磨利器,亦堪承重”,想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从颍川小吏到如今置身于这天下棋局的漩涡中心。
“承重……”他低声自语。如今承担的,不仅是事务性的工作,更是人心的较量,是局势的平衡。沮鹄的阴险,甄宓的复杂,曹操的雄猜,程昱的冷厉,张辽的直率,崔琰的刚正,徐元的关切,荀彧的苦闷……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而他身处网中,必须时刻清醒,步步为营。
他伸出手指,轻轻划过砥石冰冷的表面。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他想起了故乡的溪流,想起了初入行伍时的懵懂,想起了荀彧教导他“为吏当持正守心”,想起了郭嘉临终前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
“持正守心……”陈暮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在这浊世之中,保持本心何其艰难。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立身之本。如同这砥石,无论水流多么湍急,环境多么恶劣,其内里的坚硬,从未改变。
他不需要变得像程昱那般酷烈,也不需要像郭嘉那般跳脱,他只需要成为陈暮,成为这块默然承重、不断磨砺的“砥石”。忠于职责,守护该守护的,清除该清除的,在这风雨如磐的暗夜里,守住自己内心的那一点明光,也守住这邺城的一方稳定。
想到这里,他心中豁然开朗,多日来的焦虑和疲惫仿佛被这冰冷的石头吸走了大半。他收起砥石,吹熄灯烛,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清晰而坚定。
数日后,来自北方的军报再次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张辽、于禁的先锋部队进军神速,已与袁熙主力在潞县以北遭遇,初战告捷,斩首千余级,迫敌后撤。然而,军报中也提及,袁熙军中有不少乌桓骑兵,来去如风,惯于骚扰,曹军骑兵虽勇,但在广阔的幽燕之地,应对起来仍感吃力。更令人担忧的是,军报末尾提到,后方粮道出现小股匪徒袭击,虽未造成重大损失,但如蚊蝇叮咬,不胜其烦。
曹操的中军也已抵达幽州边境,驻跸于蓟城。命令随后传来:催促邺城加快粮草转运,并严令程昱、陈暮等人,务必确保后方绝对安宁,绝不可让幽州之敌与邺城内的残余势力形成呼应!
压力,如同北地卷来的风沙,再次扑面而来。
陈暮站在州府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北方天际那翻涌的云层,目光沉静。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袖中的砥石,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那堆积如山的公文和暗潮汹涌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