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略一沉吟:“然伯言行事,过于刚直。推行考功之法,不免操切,已引得部分江东调任官吏叫苦不迭。近日更因严查私盐,重罚了贺齐将军之侄贺景及其麾下,贺景被杖责,其亲信军吏数人被斩首。贺齐将军处,已有怨言传来。此外,全氏、朱氏等亦对伯言将矿脉、盐利尽收官营之举,颇有微词。”
这时,徐庶接口道:“主公,伯言一心为公,其志可嘉。然江北新附,人心未稳,过多触及旧部利益,恐生内隙。是否可稍作变通,于官营之外,许民间商人参与部分矿产贩运,或给予贺景等将领些许抚慰,以安其心?”
陈暮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桉。他拿起陆逊的奏报,仔细阅读其中关于处置贺景一事的详细经过,以及陆逊对此事的看法——“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若因勋旧而徇私,则律法形同虚设,新政必溃于蚁穴。臣宁得罪于人,亦不敢负主公托付之重。”
他又拿起另外几封由不同渠道送至建业的、语气各异的信件,有的直言陆逊“苛察”、“不近人情”,有的则委婉提醒“恐寒了将士之心”。
良久,陈暮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元直之意,孤明白。平衡之道,不可不顾。然,士元方才所言,‘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方是根本!”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声音沉稳有力:“孤在祭天之时,告于皇天上帝,欲‘扫除奸凶,澄清寰宇’。若连自家内部的贪渎、枉法都不能禁绝,何以面对天下苍生?何以承担天命?”
他看向庞统和徐庶:“江北之事,陆伯言无错!他所行,正是孤欲行之事!传孤令:”
“一,即刻明发诏令至江北及各州郡,申明盐铁、矿产乃国家之利,严禁私采私贩,违者严惩不贷!所有矿脉开采,由各都督府及州郡官府统一督办,所得纳入公库。”
“二,陆逊所为,皆依国法,应予嘉奖,赐金百斤,锦缎五百匹,以彰其刚正不阿,勇于任事。”
“三,贺景驭下不严,理应受罚。但其征战有功,罚俸之后,另从孤的内帑中拨出同等数额,赏赐其家,以示不忘其劳。至于贺齐将军处,孤会亲自修书安抚。”
“四,凡再有因新政触及其利,而构陷、非议督抚重臣者,一经查实,以破坏国策论处!”
这一连串的决断,清晰明了,毫不拖泥带水。既坚决地维护了陆逊的权威和法度的严肃性,又通过巧妙的方式(内帑赏赐)照顾了功臣的情绪,体现了恩威并施的政治智慧。
庞统眼中闪过赞许,躬身道:“主公英明!臣即刻拟旨。”
徐庶也心悦诚服:“如此,既可推进新政,又能安抚人心,臣无异议。”
处理完内部事务,徐庶面色转为凝重:“主公,暗卫送来消息。曹魏方面,司马懿近期活动频繁,其使者屡次出入辽东公孙渊府邸。据闻,公孙渊态度暧昧,已收下魏国厚礼。此外,丹阳、会稽郡边境,山越部落似有异动,恐与魏国煽动有关。”
“西蜀方面,费祎返回后,诸葛亮加强了在陇右的屯田与练兵,规模远超防御所需。另,我军在荆南的细作察觉,蜀将李严近期与江东边境守将书信往来增多,信中虽多泛泛之谈,但屡次提及‘江东气象一新’、‘荆南防务紧要’等语,似有试探之意。”
陈暮听罢,冷笑一声:“曹丕和司马懿,果然不肯让孤安稳。辽东、山越,疥癣之疾尔,然亦不可不防。告诉贺齐,严密监控山越动向,若其敢异动,坚决打击!至于西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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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孔明这是在提醒孤,联盟虽在,然各有疆界。他加强陇右,是蓄力,也是防备。李严……哼,此人野心不小,孔明用他镇守荆州边境,恐也有借他之力牵制孤之意图。回复子龙,荆南防务,外松内紧,加强对蜀军动向的侦查,尤其是李严所部。与蜀使交往,保持礼节,但核心军情,不可泄露分毫。”
“诺!”徐庶领命。
五丈原,蜀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诸葛亮手持羽扇,正凝神望着沙盘上的陇右地形。费祎带回的关于吴公祭天大典的详尽报告,就放在他的手边。那份报告,他反复看了多遍,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印入脑海。
“礼仪完备,气势恢宏,军民归心……”诸葛亮轻声重复着费祎的评价,眼中掠过一丝忧色,“陈明远,真非常人也。其志已不在割据,而在天下。如此对手,比之曹丕,恐更难应付。”
参军马良侍立一旁,闻言道:“丞相,吴国虽强,然其重心已转向江北,短期内应无力西顾。我军正可趁此良机,加速整合陇右,积蓄力量。”
诸葛亮微微颔首:“季常所言不错。然,与吴之盟,日后必生波折。关羽将军已归,然荆州之憾,终是心头之刺。李严等人,对江东戒备之心甚重。” 他话锋一转,“我命你在陇右秘密筹办之事,进展如何?”
马良精神一振,低声道:“回丞相,与羌胡的贸易渠道已初步打通,首批三百匹凉州骏马不日即可抵达。至于那支擅长山地奔袭、渗透的精锐,已遴选士卒五百人,由王平将军暗中操练,皆着轻甲,习羌语,精于攀越、潜伏、爆破之法。暂命名为‘无当营’。”
“无当……无当飞军。”诸葛亮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好。此军不为正面冲阵,乃为奇兵。你要确保其忠诚与战力,未来……或有大用。”
“良明白!”
诸葛亮又拿起一份来自汉中的文书,是李严所上。文中除了例行军务汇报,还特意提及:“……江东祭天,陈暮威望日隆,恐非汉室之福。近闻其于荆南增派细作,探听我军虚实,江陵赵云,亦非昔日谦和,往来公文,语气渐硬。愚以为,我荆州防务,当未雨绸缪。”
诸葛亮看完,沉默良久。李严的心思,他如何不知?其人对荆州故土念念不忘,对坐拥荆南的江东心存芥蒂,此言虽有夸大之嫌,但也反映了一部分蜀汉将领的真实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