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笔给李严回信,信中写道:“正方将军忠勤为国,所言之事,亮已知之。然当今之世,曹魏乃国贼之首,联吴抗魏,乃国之根本。江东之势,确需警惕,然不可妄动刀兵,授人以柄。荆南防务,当以稳为主,严加戒备,避免摩擦。与赵云都督交往,宜秉持大局,勿因小节而生隙。一切事宜,待亮归后详议。”
他写下这些字句时,心中清楚,这封信未必能完全打消李严的念头,甚至可能让其更加积极地“未雨绸缪”。但眼下,他需要李严在荆州方向保持稳定,牵制部分江东精力,以便他能全力经营陇右。这其中的平衡,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许都,司马懿府邸。
密室之中,灯烛昏黄。司马懿正与一名身着黑衣、面容精悍的心腹密谈。
“吴公祭天,气焰嚣张。”司马懿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听不出喜怒,“陈暮、陆逊,欲在江北扎根,推行所谓‘新政’,收拢民心。陛下对此,甚为忧虑。”
那心腹低声道:“根据我们的人传回的消息,陆逊在淮南手段酷烈,打击私盐,收归矿利,已得罪了不少江东旧将。贺齐之侄被杖责,全氏、朱氏等大族利益受损,怨言不小。”
司马懿眼中精光一闪:“哦?此乃天赐良机!内部不和,便是堡垒最脆弱之处。”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第一,加派得力人手,携带重金,潜入寿春、历阳,甚至建业。目标,便是那些对陆逊、对新政不满的江东人士。不必急于策反,先建立联系,散播流言,就说陆逊欲借新政铲除异己,培植私党,其志非小……甚至,可影射其与西蜀诸葛亮有所勾连。”
“第二,催促辽东公孙渊,陛下已许其辽东公之位,若再迟疑,待江东稳固,必图辽东!命他即刻出兵,袭扰吴国北境,哪怕是小规模寇边,亦可牵制其精力。”
“第三,联络山越宗帅,许以钱粮、官职,令其在会稽、丹阳等地起事,规模越大越好,务必让贺齐无法分身。”
“记住,”司马懿语气转冷,“与江东内部人士接触,务必小心,宁可无功,不可暴露。我们要做的,是在吴国这棵大树的内部,埋下腐朽的种子,待其慢慢滋生。”
“属下明白!”心腹领命,悄然退入黑暗之中。
司马懿独自坐在灯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离间、煽动、制造边患……这些都是明谋阳策,即便被识破,也能达到骚扰和牵制的目的。而真正致命的杀招,往往隐藏在这些纷乱的表象之下。他需要知道吴国水军的真正实力,需要了解淮南屯田的详细规模和分布,更需要找到那个能给予吴国致命一击的薄弱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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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暮……陆逊……”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祭天大典,不过是序幕。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看是你的‘固本培元’更快,还是我的‘釜底抽薪’更狠。”
夜色深沉,建业宫苑的最高处,观星台上。
陈暮凭栏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袍袖。脚下,建业城万家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勾勒出这座日益繁华的都城轮廓。远眺南方,是浩瀚的大江,更远处,是他起家的江东,以及新纳入版图的荆南、交州。向北望,则是那片烽火连年、如今由陆逊苦心经营的淮南大地。
祭天大典的辉煌似乎还在眼前,山呼万岁的声浪犹在耳畔。但陈暮心中清楚,那极致的荣光之后,是无比沉重的责任和暗流汹涌的挑战。
庞统和徐庶的汇报,徐庶带来的暗卫消息,都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内部,利益重新分配带来的阵痛已经开始。陆逊在江北的艰难,贺齐等旧将的不满,大族的怨言,这些都是“固本”必须经历的刮骨疗毒。他选择了坚决支持陆逊,维护法度,这必然会得罪一部分人。如何在不动摇国本的前提下,平衡、安抚这些力量,是对他政治智慧的极大考验。
外部,曹魏的阴谋已如毒蛇般探出信子,辽东、山越,烽烟将起。西蜀的诸葛亮,在冷静地积蓄力量,联盟的关系变得微妙而脆弱。天下这盘大棋,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孤本微末,荷先辈遗烈,赖将士效死,文武同心,方有今日……”他低声重复着自己祭天祝文中的语句。从历阳血战的生死一线,到平定内乱的果决,再到鲸吞淮南的豪迈,直至祭告天地的庄严……一路行来,如履薄冰。
如今,他站在这权力的巅峰,俯瞰着他的国土和子民。他深知,“昊天有成”不仅仅是祷告,更需要他用行动去证明。固本培元,绝非一句空话,它意味着要与内部的积弊、惰性和贪婪作斗争,要与外部的强敌、阴谋和压力相抗衡。
“法度必须立,人心不可失;外患必须御,盟友不可轻弃……”陈暮喃喃自语,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这其中的分寸,便是为君之道。”
他转身,走下观星台。内侍早已等候在外。
“传中书令徐庶。”
片刻后,徐庶匆匆而至。
“元直,”陈暮的声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令暗卫,加大对曹魏、西蜀方向的渗透。许都司马懿,汉中诸葛亮,此二人身边,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司马懿,孤要知道他下一步,究竟想如何‘抽’孤的‘薪’!”
“诺!”徐庶肃然领命,他感受到陈暮话语中那股沉静却磅礴的力量。这位年轻的吴公,在祭天的辉煌之后,已然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手中的舵盘,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风浪。
固本之艰,方显砥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