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龙椅之上,血染开端

高焕脸上的笃定和冷笑彻底僵住,像一张拙劣的面具被瞬间打碎。他鹰隼般的锐利目光死死盯着那只朱红色的、丑陋的乌龟图案,又猛地转向傻笑的少年天子,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那眼神里的轻蔑没有消失,反而更浓了,但其中又混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和……被愚弄的恼怒?这废物……是真傻?还是装的?

“呃……”高焕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响,准备好的逼宫说辞,被这只突如其来的乌龟彻底噎了回去。他准备好的所有凌厉攻势,仿佛都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滩散发着傻气的烂泥上。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一甩袍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看龙椅,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弃和厌烦。

朝堂之上,只剩下少年天子萧景琰那单调、空洞、不合时宜的“嘿嘿”傻笑声,在金碧辉煌却又冰冷彻骨的含元殿中,无力地回荡着,如同垂死的哀鸣。

“退——朝——!”

那高亢尖锐的宣号声,对萧景琰而言,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在几个低眉顺眼、如同影子般的内侍搀扶下,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含元殿,离开了那无数道或鄙夷、或算计、或冷漠的目光。沉重的龙袍压得他步履蹒跚,头上那顶该死的冠冕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脖颈。

他被簇拥着,如同一个华贵的提线木偶,穿过一道又一道深邃幽长的宫巷。朱红的宫墙高耸入云,隔绝了天空,只留下狭窄的一线惨白。寒风在巷弄间呼啸盘旋,卷起地上的残雪和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陈旧气息,混合着陈年木料、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深宫的阴冷。每一道宫门开启又关闭的沉重声响,都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终于,他被引到了一处宫殿前。匾额上写着三个鎏金大字:承乾宫。这是他作为皇帝的寝宫?萧景琰心中毫无归属感,只有一片茫然和冰冷的疲惫。

殿内比外面更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巨大的空间被层层叠叠的帷幕隔开,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得有些发闷的熏香味道,试图掩盖什么,却只让人觉得更加压抑。几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太监垂手侍立,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眼观鼻,鼻观心。

“陛下,该用点心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

萧景琰猛地抬头。一个穿着深蓝色内侍总管服饰的老太监,正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托盘,微微佝偻着腰,步履轻缓地走到御案前。托盘上放着一盏小巧的青玉碗,碗里是半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羹汤。老太监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透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叫魏安。这是萧景琰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关于这个老太监的名字。似乎是……先帝留给他的老人?

魏安将玉碗轻轻放在御案上,动作带着一种久在宫闱中磨砺出的谨慎和流畅。他并未立刻退下,而是微微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极其隐蔽地扫过少年天子苍白而惊惶的脸,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低声道:“陛下,天寒,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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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里的关切,极其细微,却像一丝微弱的烛火,在这冰冷彻骨的宫殿里,给了萧景琰一点点虚幻的暖意。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玉碗壁。碗里清亮的汤汁微微荡漾,映出他此刻惶然无措、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倒影。

就在这时——

“太后娘娘驾到——!”

一个尖利得刺破耳膜的通报声,毫无预兆地在殿外炸响!

殿内死水般的寂静瞬间被打破。侍立的小太监们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将整个身体缩进地缝里。空气骤然绷紧,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浪般汹涌而入。

珠帘摇曳,环佩叮咚。一个身影在众多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步入承乾宫正殿。

太后苏玉衡。

她并未穿着方才垂帘听政时的朝服,换了一身更为家常却也依旧华贵无比的深紫色宫装,外罩一件玄狐裘的披风。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深处,沉淀着深潭般的幽冷和久居上位的威严。她的唇角噙着一丝极淡、极标准的笑意,如同画上去一般,未达眼底。

“皇帝今日在朝上,似乎……心绪不宁?”苏玉衡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柔和,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肌肤,却让殿内的温度骤降。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落在萧景琰脸上,仿佛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最深处。“登基大典,国之重仪,又有北狄狼烟骤起,举国震动。皇帝,你乃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当有定鼎乾坤之静气。怎可……嗯?”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错辨的质问。目光扫过御案上堆积的奏疏,最终停留在那份被画了丑陋乌龟的奏章上——它正被随意地摊开着,那只朱红色的乌龟刺眼无比。

魏安老太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头垂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殿角的阴影里。

萧景琰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那目光的压力比在含元殿上更甚百倍!近在咫尺,避无可避!他能清晰地嗅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其馥郁、极其特别的冷冽香气,像雪后的寒梅,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不安的甜腻。

装傻!必须继续装傻!这是唯一的生路!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枯叶。他伸出手,不是去碰那碗汤,而是胡乱地抓起案上一支笔,看也不看,就在旁边一份摊开的奏疏上疯狂地涂抹起来!朱砂的痕迹毫无章法地乱窜,画出一道道扭曲的红线。

“乌龟……好多乌龟……爬……爬走了……”他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呓语,眼神空洞地瞪着虚空,嘴角甚至还流下了一丝可疑的涎水,“嘿嘿……爬……爬走了……”声音干涩,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腔调。

他演得极其用力,甚至有些过火,身体筛糠般抖着,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那碗温热的羹汤,被他颤抖的手肘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啪嗒!”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温热的汤汁混合着几块炖得软烂的食材,瞬间泼洒出来,溅湿了萧景琰龙袍的下摆,也溅在了旁边一份摊开的奏疏上。那奏疏上赫然写着“北疆军情急报”几个字,此刻被汤汁浸染,墨迹迅速晕开、模糊。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所有侍立的宫人,包括魏安在内,全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身体僵硬如同石化。太后苏玉衡脸上的那丝标准笑意,终于彻底消失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御案上颤抖、涂鸦、身上沾着汤渍、状若疯癫的少年皇帝。那双幽深的凤眸里,冰寒刺骨,没有丝毫温度,只剩下一种审视死物般的冷漠。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过了许久,久到萧景琰几乎以为自己颤抖的身体都要支撑不住时,苏玉衡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却像冰锥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看来皇帝今日是乏了,心神耗损过度。”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和的慵懒,却比之前更加冰冷,“魏安。”

“老奴在!”魏安猛地一激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好生伺候着。”苏玉衡的目光淡淡扫过地上碎裂的玉碗和狼藉的汤渍,又瞥了一眼萧景琰身上污秽的龙袍,那眼神中的厌弃如同看着一堆肮脏的垃圾,“给皇帝换身干净的衣裳。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撤下去吧。”

说完,她不再看龙椅上那个“痴傻”的少年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了自己的眼睛。她优雅地转过身,玄狐裘的披风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如同来时一般,仪态万方地离开了承乾宫。

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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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

殿门闭合的沉重声响,仿佛也关上了萧景琰心中最后一丝紧绷的弦。太后那冰冷厌弃的目光和最后那句“没用的东西”,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伏在冰冷的御案上,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但那并非全是伪装了。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心防,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是谁?他曾经是林默,一个普通的、对未来充满迷茫却也带着点小幻想的高中生。可现在,他是萧景琰!是大晟王朝名义上的皇帝!却被人在自己的寝宫里,像对待一个垃圾、一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没用的东西”那样羞辱!

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烧得他喉咙发干,双眼赤红。他想跳起来,想嘶吼,想质问!可是……残存的理智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地勒住了他几乎要爆发的冲动。

不能!绝不能!

这里是吃人的深宫!那个离去的女人掌握着无上的权柄!那个叫高焕的权臣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除了这身可笑的龙袍和一个随时可能被戳穿的“傻子”身份,他一无所有!

愤怒的岩浆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迅速冷却、凝固,最终化为更加沉重、更加绝望的巨石,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嘶吼压了回去。

“陛下……”魏安苍老而带着无限疲惫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已经从地上爬起,小心翼翼地靠近,手里捧着一套叠放整齐的素色常服。他的动作依旧谨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方才太后驾临时的威压,显然也让他这个老宫人惊魂未定。“老奴……伺候您更衣吧。这身……污了。”

萧景琰没有动。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伪装出的痴傻和空洞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看了一眼魏安手中那套干净的衣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龙袍下摆那片刺眼的污渍,没有说话。

魏安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死寂,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更深的痛楚。他不再多言,只是动作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开始为萧景琰解开繁复的龙袍系带。他的手指枯瘦,关节粗大,动作却异常熟练。

沉重的龙袍被褪下,露出里面同样用料考究却略显单薄的明黄色中衣。冰冷的空气瞬间贴上皮肤,激起一阵寒栗。魏安默默地拿起那件素色常服,正要为他披上。

突然,殿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穿着靛蓝色宫装、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低着头,端着一个新的青玉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碗里依旧是温热的羹汤,热气氤氲,散发着与之前相似的、带着药味的清香。

“魏总管,膳房……重新熬了羹汤送来。”小太监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紧张。

魏安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这不合时宜的打扰有些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小太监将碗放在御案一角。

小太监如蒙大赦,飞快地将玉碗放下,连头都不敢抬,就弓着身子倒退着要离开。

就在他退到距离萧景琰几步远的地方时,异变陡生!

那一直垂着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任由魏安摆布的萧景琰,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在那新送来的青玉碗上。碗里清亮的汤汁,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油光?与他记忆里方才打翻的那碗汤,似乎有些不同?

是错觉吗?不!他不敢赌!在这个地方,任何一点异常都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就在那小太监即将退出门槛的瞬间,萧景琰动了!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猛地推开正在给他整理衣襟的魏安,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那个正要退走的小太监!

他的目标,根本不是小太监!而是小太监腰间悬挂着的一个东西——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巧的银质试毒针筒!那是宫中专司试毒的内侍才会佩戴的东西!

“啊?!”小太监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就要护住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