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临时搭起的芦棚下,一张方桌早已摆开。黍米粥腾着温润的白气,几碟酱菜、咸鱼干,几块硬面饼,便是幕府众人清早的饭食。赵烈文、李宗羲几位幕僚已肃立桌旁等候。清晨的寒气钻进衣领,李宗羲搓了搓手,朝主帐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少荃今日怕是又不来了?”
赵烈文微微摇头,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没有言语。
曾国藩给湘军规定,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六点必须吃完早饭,然后立即投入到军事训练中去;如果遇到战事繁忙,这种规矩将会更加严格。
他会怎么处置李鸿章呢?赵烈文、李宗羲都拭目以待。
帐内,曾国藩已穿戴整齐,那身洗得泛白的二品锦鸡补服浆烫得硬挺。他踱到李鸿章床前,脚步沉稳。盯着那张沉睡的脸看了片刻,曾国藩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盘:“少荃。”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少荃!”曾国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撞击般的凛冽。
李鸿章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终于从沉梦中惊醒。他迷蒙地睁开眼,帐内昏黄的烛光映着老师那张没有表情、却威棱内蕴的脸。他心头一突,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含混道:“老师……学生……学生今日头疼得紧,怕是昨夜受了些风寒……”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刻意装出的虚弱。
曾国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皮肉,直刺心底。他什么也没说,只从鼻子里沉沉地“嗯”了一声,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掀帘走了出去。那厚重的棉帘落下,隔绝了帐内昏沉的光线。
李鸿章刚松了半口气,帐帘又被猛地掀开,方才那亲兵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不容商量的急迫:“李大人!大帅有令,必待幕僚到齐乃食!请您即刻移步!”
李鸿章心头咯噔一下,知道装不下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抓起搭在床头的长衫就往身上套,衣带也来不及系好,趿拉着鞋子便往外冲。一出营帐,清晨凛冽的空气激得他打了个寒噤,头脑顿时清醒了大半。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那芦棚下的饭桌,衣襟散乱,头发蓬松,形容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