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本心。 这四个字,在此时此刻,重逾泰山,烫如烙铁。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只手沉稳、干燥而有力,仿佛将他所有的信任、期望、以及无法言说的沉重压力,都通过这简单的接触传递了过来。那一刻,我们不再是单纯的指挥官与卧底,而是被同一根名为“使命”的命运绳索死死捆绑,即将并肩走向最终审判台的同行者。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融入了那扇暗门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成为了我生命中最为漫长、也最为纯粹的煎熬。病房,这个曾经的安全屋,彻底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压抑的囚笼。窗外的日出日落,城市的喧嚣与沉寂,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我的全部感官,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高度聚焦于体内那根越来越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的弦,以及那个可能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方式响起的、代表着最终召唤的、来自地狱的请柬。
等待,成了最极致的酷刑。时间仿佛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半凝固的胶质,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爬行。看一眼墙壁上的时钟,那根红色的秒针似乎被施了定身法,凝固不动;当你强忍着移开视线,度过一段感觉无比漫长的时间后再抬头,却惊骇地发现它已悄无声息地滑过了一大格。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彻底模糊,睡眠成了奢侈而危险的碎片,每一次短暂的浅眠,都会坠入各种光怪陆离、充满死亡隐喻的噩梦碎片中,然后浑身冷汗地惊醒,需要花费数分钟之久,在现实的苍白光线里,重新确认自己是“陆文轩”,并将“林峰”所有翻涌而上的情绪,再次强行镇压、锁回灵魂的最深处。
恐惧吗?是的,那是对未知深渊的天然敬畏,是对任务失败、万劫不复的深切恐惧。
退缩吗?绝不。从我戴上警徽的那一刻,从我得知父亲真正死因的那一天,从我选择踏上这条布满荆棘与黑暗的卧底之路起,直面“佛爷”,就是我必须奔赴的、血色的宿命。
在等待的间隙,我会下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右手那道狰狞的疤痕。那沉甸甸的、仿佛与命运共鸣的灼痛,此刻不再仅仅是痛苦的提醒,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誓言,一种对过往所有牺牲的庄严承诺,一种对即将到来的、终极对决的……最终确认。
我不知道那声召唤何时会来,会在怎样的情况下响起。也许是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也许是光天化日的喧嚣之下。也许是在我沉浸于“陆文轩”的履历时,也许是在我对着镜子调整表情的瞬间。
但这种绝对的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佛爷施加的第一重考验。它磨砺着你的神经,消耗着你的意志,逼迫着你将所有的杂念、软弱和侥幸都挤压出去,只留下最纯粹的目的、最坚韧的求生欲,以及……最冰冷的意志。
狮王真容。
我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不是以潜伏的“猎隼”身份,而是以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也更具欺骗性的“局外人”身份,去直面那个笼罩在我命运上空、如同永恒黑夜般的终极存在。
我闭上眼,在脑海中最深的黑暗里,最后一次勾勒那个代号“佛爷”的男人的模糊轮廓。他可能是任何人,可能有着慈祥或威严的面貌。但无论如何,当我终于站在他面前时,我将不再是猎物,不再是棋子。
我是一柄剑。一柄被投入黑暗洪炉,历经背叛、伤痛、谎言与绝望,于千锤百炼中成型,淬炼去所有犹豫与软弱的利刃。我的锋刃之上,映照着逝者未尽的遗愿,也倒映着我自身被无数次撕裂又重塑的灵魂。如今,这柄剑已被磨砺至最锋利的状态,闪烁着幽冷的、只为最终一击而存在的光泽。
它不再畏惧黑暗,因为它本身,就是为了斩开黑暗,迎接黎明而生。
等待,仍在持续。而风暴眼中心那令人窒息的平静,已然薄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