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又舀起一勺粥,但全部的精神感知力都已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死死聚焦于他即将吐出的话语。
“第一,”他的声音如同来自幽冥,“根据我们刚破译的、极其残破的早期通讯记录碎片分析,‘佛爷’在崛起初期,可能与你父亲当年调查的某个边境走私集团,有过短暂但关键的交集。这一点,无法证实,但存在这种历史渊源的可能性。他或许……对你父亲的名字,有模糊印象。”
“当!”
勺子在我的指尖发生了极其微小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顿挫,瓷勺边缘与碗壁碰撞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清响。胸腔里仿佛有一枚精神炸弹被引爆,一股混杂着极致震惊、滔天仇恨和巨大悲怆的热流,如同岩浆般直冲头顶!父亲……佛爷……历史的线头,竟然可能以这种方式,在此刻,在此地,以如此残酷而讽刺的方式缠绕在一起!右手的旧伤如同被投入炼钢炉,传来一阵撕裂灵魂般的灼痛,仿佛父亲不屈的英灵正在通过这道伤疤发出无声的、泣血的咆哮!
第一波:直觉震撼。 “父亲”、“佛爷”、“交集”——这几个词像烧红的钉子,带着倒钩,狠狠钉进我的意识核心,瞬间带来一片空白的轰鸣。
第二波:情感海啸。 无数关于父亲的片段记忆——他离家时那个模糊却坚定的背影、母亲接到噩耗时瞬间崩塌的世界、那口永远空着的、象征着缺席的棺材——如同失控的洪水,疯狂冲击着理智摇摇欲坠的堤坝。
第三波:逻辑推理。 如果这是真的,意味着什么?我的卧底是命运的偶然,还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因果循环?佛爷知道林峰是那个警察的儿子吗?他会记得那个名字吗?这会成为他最终试探我的、最致命的一击吗?
第四波:强行镇压! 我调动起全部淬炼过的意志,像启动核电站最紧急的、不惜堆芯熔毁的封锁程序,用“信息传递”这个高于一切的最高准则,将前三波毁灭性的冲击强行压制、压缩!想象一个由绝对零度合金锻造的容器,将所有翻腾的情感、记忆与猜测,“哐当”一声,彻底关进去,焊死,沉入心底最黑暗的深渊!脸上,必须只有“陆文轩”听到某个陌生陈年旧闻时,那一丝恰到好处的、事不关己的淡漠与困惑。我喉结滚动,咽下的不是粥,是翻涌的血气,最终只化作一个几不可闻的鼻音:“……嗯。”
小主,
“第二,”杨建国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内心那瞬间经历的天崩地裂,或者说,他察觉了那微不可察的勺子顿挫,但他选择继续,用更冰冷的信息来锤炼我,“‘周先生’……失踪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来自西伯利亚的极寒气流,瞬间冻结了刚刚平复的胸腔。“周先生”,那个如同附骨之疽、主导了残酷内部清洗的阴影,竟然在佛爷要见我的这个关键节点,失踪了?
“不是死亡,是失踪。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连同他最核心的几个手下。佛爷对此没有公开表态,但内部猜测,可能是清洗行动引起了反弹,也可能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光芒,“……功高震主,鸟尽弓藏。”
“周先生”的失踪,像一块更加巨大、更加不祥的阴影,投注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这意味着佛爷身边的力量平衡被彻底打破,局势更加诡谲难测,充满了嗜血的不确定性。这可能是我的机会,一个权力真空期;也可能是一个更大的、无法预知的、专门为我准备的断头台。
“我知道了。”我最终只回答了这三个字。所有的震惊、分析、推测,都被压缩在这简单到极致的回应里。此刻,任何多余的反应都是破绽。
杨建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也不必言说的内容——无尽的信任、沉重的嘱托、无法掩饰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诀别的、庄严的沉重。他站起身,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一次,动作轻得如同羽毛拂过,却仿佛有千钧之力,压在我的灵魂上。
“保重。”他说。然后,像来时一样,拎起那个空空如也的外卖袋,转身,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病房。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来自“外部”的气息。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耳边如同魔咒般反复回荡的那两条爆炸性信息。父亲的线索,“周先生”的失踪。这两条信息像两条冰冷的毒蛇,钻入我已近乎绝对冷静的脑海,试图寻找最后的缝隙,注入混乱的毒液。
我缓缓放下碗勺,再也无法维持进食的姿态。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如织的车流和渺小如蚁的人群。那个世界依旧按照它麻木的节奏运转着,而对已完成最终准备的“陆文轩”而言,即将踏上的,是一条通往黑暗帝国心脏的、单向的、不容回头的轨道。
我闭上眼睛,进行着最后的精神统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