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告诉自己家里,养出个‘羽柴’大人?丰臣家的血脉?”她终于嗤笑出声,那笑声短促、干涩,像枯枝折断,没有半分暖意,“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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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家就他一个人吗?”她目光倏地扫过虎千代,又似穿透他,看向福岛家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重臣,“在你叔叔们眼里,甚至在市松眼里……”她的语速放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榻榻米上,“你永远是他的庶子,是他福岛家的一把刀,一个用得顺手时便赏块肉,钝了卷刃了便弃之不可惜的工具!”
话音落下,茶室里死寂一片,只剩炭火偶尔“噼啪”轻响。北政所脸上那点残存的表情波纹彻底平复了,恢复成古池寒水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言,不过是道破了世上最寻常的真理。
最后宁宁指尖蘸了冷茶,在案上画了个“父”字,又画了个“奴”字,最后将茶水一抹——两个字混作一团浊水,顺着案沿滴落,“我知道现在他已经一只脚上了内府的船。很难帮你杀秀赖。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把?赌市松敢不敢支持你做一件小事。我给你五七桐纹阵羽织,你穿回家,还拿着这份遗书。看看他会不会捆了你。“赌赢了,茶室只摆两副茶具——一副给秀赖,一副给家康;赌输了,茶具只摆一副,毒药一瓶,你喝,我陪。”
炭盆里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映得北政所的脸忽明忽暗,这个丰臣家真正的女主人,擦了擦手,叹道:“你比我聪明,可你心乱了,别考虑那些没用的。天下不只是丰臣和德川,你生父当年烂赌的疯狂,你想象不到。我不希望你成为藤吉郎那种烂赌鬼。”
“你觉得他想出的遗书是奇谋妙策,甚至惊为天人。我年轻时听他一夜筑城时,也这般觉得。”北政所笑是发出重重的鼻息,“他赌赢了中国大折返,那是你用事后的态度看他。可你觉得小牧山长久手,偷袭家康后方他赌赢了吗?他打朝鲜赌明国不管,赌赢了吗?后来赌明国不会为了朝鲜不顾国力持续增兵赌赢了吗?胆子大不是本事,还是继续听我说故事吧……”
“那份‘五大老遗诏’,是我在藤吉郎咽气后,召集利家、辉元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那上面盖的朱印,是我亲手盖上去的。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野心勃勃的大名暂时按捺住,让他们以为丰臣家还有‘规矩’,还有‘体统’,让他们觉得还有‘共治’的可能,而不是立刻撕破脸皮扑上来分食。”
北政所端起茶碗,指尖摩挲着碗沿:“当年太阁把家康转去关东,不是失算,是埋了后手。”她抬眼看向督姬,“他早知道北条旧地的地侍不服德川,也知道江户的町人靠海吃海,最忌德川垄断海运——这十二万石‘虚封’,不只是让你们拿着太阁的字据,去见关东的町人首领、北条旧地侍。”
“拿着它,”她指向那封信,“去房总的凑町(港口町),去找那些被德川压制的海运商人。他们会知道是我的意思。而且别怕,你是丰臣家的孩子,我不让你赌命,森家的船团就停在远州滩,若赌输,船帆一展,你们连夜去四国甚至九州,德川的骑兵只能望海兴叹。这才是下注的机会。”
虎千代攥着纸,他喉间发涩,刚要说话,北政所却先开口:“家康那边,我会用‘督姬归宁’的名义遮掩。过了骏府,就看你们的了。”
虎千代忽然把遗书高举过顶,对着纸面“哈”地一口热气,
墨迹被雾汽一蒸,竟透出暗红的荧光——那是太阁花押里掺的朱砂,遇热即显。
红光像一柄出鞘的短剑,映得他掌心发红,
也映得北政所眼底那口枯井,第一次泛起涟漪。
可虎千代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最后就一下句,“告诉我娘,别去伏见了。她儿子拿家康搏前程去了。”
北政所看着那道红光被虎千代收进怀里,仿佛看见敲鼓的藤吉郎——这一次,鼓面换成了人皮,鼓槌,是太阁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