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没慌,从木钵里先取出一卷叠得整齐的阵羽织——暗紫色缎面上,金线绣的太阁桐纹在光下泛着冷光,是丰臣家核心家臣才能用的纹样。秀康的呼吸骤然停了,指尖无意识蹭过自己结城家的“结城巴纹”纹腰带,喉结滚了滚。要不是这太阁桐纹提醒,他早就忘记了腰间的“结城巴”纹样,正是他作为羽柴秀康时最看不起的二流货色。
“殿下心烦,是因河越城的粮,还是因‘羽柴’二字?不过不妨事的看了解忧草,你我二人就都清凉了。”僧人笑着掀开阵羽织的内衬,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出来——内衬暗格里,赫然嵌着颗人头,发髻散乱,眉角那道刀疤清晰可见。秀康猛地按住刀柄,刚要喊人,僧人却递来一封密信:“本多正纯,携内府(家康)杀督姬的密令,为了躲避石田治部少辅追杀,故而不敢走驿道,误入被福岛左卫门大夫猎场,被当场格杀。我便是在琵琶湖觅得了它。”
这个顶着破筐的秃子,说是解忧,还真没做到,可他的心真的凉了半截,如果只是北政所巡游东海道,与堀尾吉晴,田中吉政,中村一氏等人合流且占据滨松,那里毕竟是家康就领,真要是督姬的乱子太大,撕破脸也就闯过去了。毕竟那里的地侍还是怕德川家的。
可要是,清洲藩的福岛左卫门大夫纳了投名状,东海道这条路就走不得了,就只剩下北陆道和东山道了。北陆道有亲不知子不知,根本不适合大军行进——不对,他们要在东山道设伏!
不是说治部少辅不善军略吗?好狠的算计啊,如果他父德川家康敢走北陆道,那就是自己往加贺藩的前田家嘴里钻呐!根本不用大军,更不用管春日山城的堀秀治,一百……不,五十人即可成事。
威慑这种事,越是聪明人,越有效果,否则岂不是把媚眼抛给瞎子看?安国市惠琼冷笑一声,直接摘了头顶的破筐,笑道:“丰臣秀康殿下,既已看清局势。如今唯一生路,便是借刀杀人。这样西胜则不失五大老笔头之位,东胜亦可平定督姬之乱。”
秀康捏着密信的手紧了紧——他早想给秀忠找不痛快,更想拿回“羽柴”的荣光,这次他们居然开出“丰臣”以及五大老笔头之位,石田的诱饵刚好戳中软肋。他把阵羽织往怀里一塞,“啪啪啪”三声击掌,将人头交给闻声而来的近侍“处理干净”,对安国寺惠琼冷笑:“治部少辅倒会算。你回去告诉他,河越城的事,我接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算计,“我只帮他乱关东,可不会帮他反内府(家康)。若他输了,我结城家可不只有平督姬之乱的本事。”
再说河越城这边,本丸的晨雾还没散,酒井忠重刚查完外堀岗哨,就见一个穿藏青指贯的武士跪在廊下,手里捧着封盖着“家康小字印”的短笺,腰上挂着结城家“丸に蛇目”纹木牌——是秀康的亲信。
“酒井殿,内府様(家康)密令。”武士声音压得低,递过短笺时特意补充,“结城殿(秀康)说,此事关德川家丑,需您单独看。”
酒井接过短笺,指尖触到熟悉的家康小字印,展开一看,“杀督姬”三个字像冰锥扎眼。他攥紧短笺,眉头拧成疙瘩——杀督姬是大事,为何要通过秀康传递?刚要追问,武士又递来块木牌:“结城殿说,您若疑惑,可去城外五里的破庙详谈,他带了‘证物’,能解您所有疑问。”
酒井盯着木牌上的结城家纹,心里犯嘀咕却不敢怠慢——家康密令加上秀康亲信,再加上“家丑”二字,他怕耽误事,只对身边小姓叮嘱“看好城防”,便跟着武士往城外走。
刚出河越城的酒井心里越来越慌,看着远方宛如血盆地狱的恐怖破庙,以及人流越来越稀疏的小道那句,“还要走多久!”连续问了五遍。
就在他已经怕的想回去的时候,却已经到了庙门口。再无退路的他,把心一横,破庙的木门“吱呀”作响,秀康早坐在里面,面前摆着个盖着黑布的木盒。见心有余悸的酒井进来,他先把短笺往案上一放,语气带着“自家人”的熟稔:“酒井殿,别怪父亲(家康)绕弯子——杀督姬是家丑,秀忠(德川秀忠)年轻沉不住气,若让他知道,指不定闹大。”
酒井刚要问“证物是什么”,秀康突然掀开木盒黑布——本多正纯的人头露出来,眉角那道刀疤(酒井在伏见城见过多次)清晰可见,淡淡的腥气混着霉味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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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正纯因泄露杀督姬的事,被父亲斩了。”秀康的声音压得更低,故意往酒井身边凑了凑,“父亲让我带人头来,一是让你信密令是真,二是让你我共商河越城防——督姬若知道密令,说不定会来抢城,你得跟我去伏见,咱们跟父亲合计对策。”
酒井盯着人头,喉结狠狠滚动——本多是家康核心亲信,人头不会有假,他瞬间信了“家康已动手”,连之前的疑惑都抛在脑后:“可城防怎么办?我走了谁守?”
“您不是有副城代小田嘛。”秀康立刻接话,从怀里摸出之前给僧人的结城家纹木牌,“他是我母亲的亲族,也算是咱们德川氏的自己人,你把城防暂交给他,钥匙、军械库副钥匙都给他,我派亲信护你去伏见,几天就回。”
酒井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家康密令和本多人头”的双重冲击,点头应了:“好!我这就回城交接!”
酒井赶回河越城时,小田长时已在本丸候着——他早接到秀康的信,手里攥着“结城家纹木牌”,见酒井回来,立刻躬身:“酒井殿,结城殿的吩咐,小田记下了。”
酒井虽放心不下,却还是把城防钥匙、军械库副钥匙递过去,又特意叮嘱:“我去伏见期间,外堀岗哨别断,粮库每天查一次,有异常立刻派人去宇都宫报信!” 小田连连应“是”,眼底的得意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恭敬”的模样。
酒井最后扫了眼本丸的“丸に三つ柏”家纹,才转身——他没看见,小田接过钥匙时,悄悄对身边的北条旧人使了个眼色,仓库方向的锁芯,早被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