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特许其恢复旧姓‘松平’!以示不忘本初,亦保松平一脉,不至断绝!”
“松平秀忠!”结城秀康适时地一声暴喝,声震屋梁,“速速上前,领受封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秀忠身上。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几乎要咬碎。这哪里是封赏?这是将他德川家的尊严踩在脚下反复碾磨!三千石?松平旧姓?这是要将他从云端彻底打入泥淖,永世不得翻身!
两名“饿鬼队”士卒上前,毫不客气地架起他,将他拖到厅中,强按着他跪下。
木下佐助赶忙将一份写好的安堵状递到秀忠面前,另一手将笔塞向他颤抖的手。秀忠猛地挣扎,想要甩开,却听身后“锵啷”一声,结城秀康的刀已出鞘半寸,冰冷的杀气瞬间刺透他的脊背。
“松平大人,”赖陆公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平淡却不容置疑,“接下。这是你,和松平家,最后的体面。否则鸟居强右卫门就是你的下场。”
秀忠猛地抬头,对上赖陆公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他明白了,这不是商量,是命令。抗拒的下一秒,可能就是真正的“屠灭”。他喉结滚动,最终,所有的愤怒、屈辱和不甘,都化作了指尖剧烈的颤抖。他几乎是抢过那支笔,在那份象征着奇耻大辱的安堵状上,狠狠划下了自己的新名字——松平秀忠。
笔被扔在地上,墨点溅开,像一滴污浊的泪。
“好。”羽柴赖陆样微微颔首,“自今日起,你便于西之丸静思己过。督姬殿下麾下的北条旧臣,会‘护卫’你之周全。望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饿鬼队士卒便将失魂落魄的松平秀忠架离了广间。
仪式草草结束,众人心思各异地散去。木下佐助长吁一口气,瘫坐下来,看着安堵状上那歪斜的“松平秀忠”四字,苦笑一下,翻开多年后他成为上野守后编撰成《赖陆公记》的笔记手稿,提笔蘸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最新一页上写下:
“…遂驱赶掩杀德川,松平等一门众及诸亲族,于西之丸不分亲疏,尽屠灭。”
写罢,他合上笔记,起身欲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
“喂,那个没发髻的秃头。”
佐助一惊回头,只见松平秀忠竟还未被带远,正被押着经过廊下。他回头死死盯着佐助,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你书上,是不是已经把‘德川秀忠’给写死了?”
佐助一愣,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这位未来的木下上野守忠重大人,涨红了脸,慌忙翻开笔记,指给秀忠看‘一门众及诸亲族’那行,墨团还糊在‘亲族’二字旁边,大声反驳道:“你胡说什么!你看没看过军记!贵人死了才要特笔记上一笔!你是贵人没错,可俺写的是‘一门众及诸亲族’!你有嗣子的名分,俺要是单独写你死,才是你死了!俺没写!”
秀忠看着他激动的模样,眼中的讥诮渐渐化为一片空洞的悲凉,他喃喃道:“没写?呵…没写才是春秋笔法。你们这些史笔,最擅长的,不就是把见不得光的事,写得冠冕堂皇,或是…一笔抹杀吗?你写尽了‘屠灭’,却半个字不提这‘三千石的加封’…罢了,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反正如今,只有松平秀忠了。”
他说完,不再看佐助,任由士卒将他押往西之丸那片精致的牢笼深处。只留下木下佐助站在原地,捧着那本将来会被这位上野守大人写成《赖陆公记》的厚重笔记,脸色忽青忽白,半晌无言。
江户城的黎明,终于到来了。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座伤痕累累的巨城,却似乎永远照不进西之丸那深深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