頼陆一介武夫,谬承天眷,镇守东陲,常惧陨越,以负圣恩。
然,天下汹汹,苍生倒悬,每念及此,中夜彷徨。
窃闻非常之时,必待非常之人;不朽之业,必赖不朽之谋。
伏惟殿下,帝室枢机,公家栋梁,德望倾於朝野,智略冠於古今。
故不揣冒昧,敢祈缘悭,欲趋阶墀,一倾肺腑。
非为私计,实为公义;非为兵戈,实为昇平。
谨择吉日,躬拜崇阶,面聆诲言,共商大计。
临楮不胜屏营之至。
頼陆 顿首 再拜
”
搁笔,吹墨。九条绫双手将写就的拜帖奉与赖陆。
赖陆接过,细细览阅。帖中文字,不仅书法精妙,更难得的是气度恢弘,将一次潜在的“求亲”之事,拔高到了“为天下苍生、共商大计”的层面,既给足了对方面子,又暗含了不容拒绝的强势。他眼中不禁流露出赞赏之色。
然而,他的目光从拜帖上移开,再次落到九条绫身上时,却问出了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绫君文采斐然,心思缜密,孤甚为佩服。只是,孤尚有一事不解。”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九条绫平静的表象:“那柳生新左卫门,孤观之平日浑噩,言辞常悖,何以在绫君面前,竟能屡屡道出些……看似荒诞却偶有深意,乃至关乎未来气运之言语?绫君是用了何种法子,能让顽石开窍,使浑人博闻强记若此?”
赖陆的问题,如一把精准的钥匙,直接插入了九条绫谋划中最隐秘的锁芯。他没有问结果,而是直指方法,这本身就表明了他对过程而非单纯情报的重视。
九条绫闻言,并未立即回答。她先是优雅地将赖陆面前那只已空的油滴天目盏轻轻移至自己面前,然后用茶杓从“茶罐”中取出新的茶粉,置入盏中。她执起一旁一直用慢火保温的“汤釜”,将热水缓缓注入茶碗,随后用茶筅熟练地搅动,激起一层新鲜的翠绿沫饽。氤氲的茶香蒸汽稍稍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也给了她一瞬组织语言的余地。
她将点好的新茶重新奉至赖陆面前,方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是回忆,又似是剖析。
“殿下此问,切中要害。”她声音平稳,如同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旧事,“柳生此人之奇,非在于其勇武或智谋,而在于其言谈思绪,常如天外飞来,破碎支离,却又偶有惊人之语,似能窥见一丝……未来之影。”
“妾身初遇他时,他蜷缩于清洲町陋巷,形同乞丐,然口中却常喃喃‘关原’、‘大阪夏之阵’、‘德川三百年’等莫名之词。起初,妾身只当其疯癫。然,随着接触日深,尤其在他误以为妾身仅是寻常町娘,放松戒备后,其言愈发惊人,竟能提前数月言中些许小事,且对天下大势有迥异常人的判断。”
她微微一顿,目光变得锐利:“寻常刑讯,于疯癫之人无效,且易使其彻底封闭。故而,妾身并未用强,而是……为他搭建了一个舞台,诱其自愿登台,倾情演出。”
“妾身假意信其‘先知’之能,示以仰慕,纵其骄狂。继而,以‘归宁’为名,携其同行。途中,妾身刻意安排了一场‘偶遇’。”说到这里,九条绫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 妾身将柳生平日醉酒或情动时,不慎吐露的诸如‘可乐’乃是类梅酢般的饮品、‘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乃是无义之咒语、乃至‘关原’乃是石田治部少辅与德川内府决战之地等荒诞不经却又指向明确的只言片语,悉数反向传授给了恰好在近江公干的猪熊宫内少辅。”
九条绫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寻常的计谋,但其内容却透着惊人的冷静与算计。
“猪熊少辅其人,殿下或有所知,素有急智,且……颇善模仿。”她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妾身令他假扮成一位同样‘知晓天机’的异人,在妾身与柳生‘途经’多贺大社‘偶遇’时,主动上前攀谈。”
“接下来的戏码,便顺理成章了。”九条绫的指尖轻轻划过茶碗边缘,“猪熊少辅依照妾身所授,在言谈间,‘不经意’地提及那些唯有柳生才懂的‘暗语’——抱怨战国无‘可乐’,吟诵‘奇变偶不变’之句,甚至妄言‘关原之战’的胜负归属。更依计表现出对妾身的……倾慕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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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向赖陆,目光清亮:“殿下可以想见,对于柳生而言,猪熊少辅的出现,如同在孤寂的狂想中撞见了另一个‘同类’。更致命的是,这个‘同类’竟敢觊觎他视为禁脔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