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逆浪の契り

且说好端端的来岛家主母怎的平白依靠在福岛左卫门大夫怀里?莫说众人与其夫迷惘,便是粗傻憨直的左卫门大夫也颇为意外。

可那错愕,仅在粗豪的清洲藩主正公则那里存了不到一息,便是雀跃的大叫着“她认俺了!”的狂喜咆哮,与来岛通总决绝离去的背影,几乎在同一刻定格。舱门合拢,将这方空间隔绝成一片充斥着狂乱、余烬与未知的孤岛。

尾藤基次垂首屏息,不敢惊扰。他只觑见,在主公那声震动舱壁的大笑过后,松姬夫人那原本因依赖而蜷缩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此节方是关节所在。

是方才松姬是那一声“冷”,与雏鸟归巢般的瑟缩,看在外人眼中,自是惊世骇俗的依恋。然则,个中真昧,唯有她自家魂魄知晓。那非是情动,实乃魂魄惊悸未定、五感混沌失衡所致。

然,又有几人能知松姬坠入冰水时,神识若风中银铃之残响,摇曳将息,明灭不定。松姬只觉周身上下重若千钧,非独皮肉,连骨髓深处亦似灌入铅水,正被那无底无光、墨汁般的深渊无声拖拽而下。

唇齿间咸腥弥漫,每一次徒劳的呛咳,非但未能驱散死意,反引得更多冰寒彻骨之水倒灌入喉,其寒冽直如烧红的铁针灼刺肺腑,痛楚与冰冷交织,几令魂飞魄散。四肢百骸早已不听使唤,唯余筋肉不受控地痉挛抽动,恰似离水之鱼曝于沙岸,所有挣扎皆是徒劳,只加速了生机的流逝。

五感渐次湮灭剥落,犹如风中残灯遇强风袭扰,光影凌乱,终将归于沉寂。目不能视,世间万物褪尽颜色,唯余一片昏蒙混沌,如堕五里雾中;耳不能闻,天地间万籁消歇,但觉黄泉比良坂的幽暗流水灌顶而来,水声空洞,携来彼岸的气息。周身骨肉,沉重更胜铁石,此乃地、水、火、风四大,崩坏离散,各欲归还其本所之相。魂魄恍若一缕游丝,悬于一线,将离未离之际,所有意识皆已混浊,只余一点灵明不昧,紧紧缠绕于胸臆间那最原始、最本能的残念:须攀住一物,须得一丝真实无虚的暖意,方能抵住那席卷一切的永暗,不至彻底沉沦。

视野早已模糊不堪,瞳孔涣散失焦,天地间最后残留的微光,如同被浓墨彻底浸透的宣纸上仅存的一线余白,亦在眼前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殆尽。耳边唯有无边无际的水流发出沉闷呜咽,仿佛是来自黄泉国的挽歌,其间夹杂着自己那渐趋微弱、几不可闻的心跳,如远山即将停歇的暮鼓,空洞地敲击在颅骨之内。脑中昏沉滞涩,如同被层层湿透的厚重棉絮紧紧包裹,然而就在这无尽的窒碍中,唯有一个念头如同在荒芜心田中疯狂滋生的蔓草,不受控制地疯长蔓延:抱住什么……要暖的……定要抓住那一点生机……

便在此身、心、识皆将彻底瓦解归于寂灭的刹那,一只有力如金刚杵般的巨臂,猛地自那无边冰冷的黑暗中破入,铁箍般死死缠住她的腰肢,挟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生气勃勃的蛮力,将她从那吞噬一切的冰冷深渊里,硬生生拔擢而起。

而后外层浸透的吴服早在水中便被那莽夫胡乱褪下,如今贴身仅余一件湿透的襦袢,紧粘肌肤,凉意如万千细针,直刺骨髓。甫出水面,便是撕心裂肺的呛咳,鼻腔喉管中咸涩之水呕泄而出,浑身战栗不止,如风中残叶。

正当她意识模糊,唯靠本能死死缠住那救她之人的颈项时,此情此境——这彻骨之寒,这被人紧紧环抱之感——竟如一把钥匙,陡然撞开了记忆的深锁。眼前恍然亦是冬日,亦是刺骨海水,那个年仅十岁、方才继任家督的稚嫩身影,曾为捞取她失落海中的珠花,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那时,通总竟只为了她一句,“寻回珠花者,才是我之夫婿。”

他方才便是那般抱着松姬陡然离水,她便是这般靠着那宽阔胸膛。冰冷湿衣与对方体温交汇,激得她浑身剧颤。鼻腔、喉管积存的海水不受控地呕出,带着身体的最后一丝暖意,淋漓洒在救她之人的颈项肩头。那刚被自己体温焐热些许的水液,此刻离体,竟似将她魂魄也带走一分,寒意更深。

旁人却让那莽夫放开她时,松姬想要开口阻拦却一张口,便会呕出更多海水,带出更多的热气。松姬心知鼻息通畅便不可再平白呕水,更不能离了那胸膛传来的热力。

恰如冻僵的旅人濒死逢篝火,她涣散的意识不及分辨敌友恩怨,残存的本能已驱使双臂死死缠住对方的脖颈,将冰冷面颊深深埋入那带着海水腥气与男子体热的颈窝。

正则就那么任凭旁人如何拉扯,偏偏就死死抱住,不至将她活活冻死。

以至于耳鸣不绝的松姬暗道:我于来岛家受尽委屈,倒不如从了这头是我若珍宝的憨壮老牛。

恍惚间,似有夫君对那莽夫说什么“免税”、“安堵”等断续词句,随风飘入耳中,却如隔岸观火,渺茫难辨其意。唯那胸膛传来的坚实震动与灼人暖意,成了维系她一线生机的、唯一的真实凭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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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此刻正则那声“她认俺了!”的咆哮熄了,与舱门合拢的闷响,如同重锤砸在松姬混沌的识海上,激起一片混乱的涟漪。然则,这涟漪尚未荡开,便被更强烈的生理感受淹没。

周身如坠冰窟的寒意尚未散去,那莽夫胸膛传来的滚烫,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暖源。她像濒死的藤蔓缠绕古木,双臂死死箍着他的脖颈,面颊紧贴他颈侧汩汩跳动的血脉,贪婪汲取着那点生机。湿透的襦袢紧贴肌肤,凉意如附骨之疽,偏偏胸前两点敏感到极处,被粗砺的衣料摩擦,又痛又麻,竟生出几分难言的、近乎羞耻的灼热感。

正昏沉间,忽觉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覆上了她胸前。并非狎昵,倒像是……像是乡间农妇用草灰堵住破瓮的漏洞,带着一种急切的、笨拙的遮掩。松姬神志不清,却依稀感知到那手掌的主人似乎侧了侧身,用自己宽阔的脊背,挡住了来自舱门方向的、或许存在的视线。

“基次,滚出去!打盆热水来!要滚烫的!” 正则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脚步声迟疑地远去。松姬只觉得那覆在胸前的手掌烫得惊人,驱散了些许寒意,却也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禁锢感。她无意识地扭动了一下,却被搂得更紧。

接着,便是天旋地转般的摆弄。她被平放在不知铺了什么的垫子上,湿冷的襦袢被一点点剥离。冰冷的空气触到肌肤,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随即,干燥、厚实、带着阳光和皂角气味的布巾覆了上来,那莽夫的动作竟出乎意料地……算不上温柔,却极仔细,仿佛擦拭一件珍贵的、却沾满了泥泞的陶俑。从颈项到肩胛,从手臂到腰腹,乃至双腿,每一寸冰凉的肌肤都被那布巾带来的摩擦热力唤醒,刺痛中夹杂着一种奇异的、那是血脉通畅后酸痛的痒意。

尤其当那布巾擦拭到双腿内侧和脚心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酸麻直冲头顶,让她几乎要蜷缩起来。那莽夫却似无所觉,只嘟囔着:“冻坏了,血脉不通,得揉开……” 说着,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便顺着她的小腿肚,一下一下,用力地揉捏起来。力道大得让她蹙眉,那痛楚之下,却有一股僵死的寒气,真的仿佛被这蛮力揉散,化作细微的暖流,缓缓向周身扩散。

这种被强行“救活”的感觉,混杂着身体被陌生男子看遍、触碰遍的恼怒,以及那不容分说的、近乎野蛮的关怀,在她混乱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某一瞬间,她几乎生出一种错觉:这般被人珍视、乃至蛮横地占有着,似乎……也不坏。这念头如鬼火般一闪即逝,却在她心底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

这感觉,便似那惊弓之鸟,甫脱鹰吻,惊魂未定,忽见参天古木枝桠横斜,不及分辨是吉是凶,便已振翅扑入,只求一隅暂安。至于那古木是良材还是妖木,此刻哪有余力计较?先避过眼前粉身碎骨之祸再说。

待到她四肢百骸终于被揉搓得泛起血色,暖意渐生,正则又将她用干燥的衣物层层裹紧,如同包裹婴孩。而后便听布料淅淅索索声许是那莽夫乱披了件什么,亦或是赤着上身,盘坐在旁,依旧将她圈在怀里,用体温煨着她。

松姬的意识,便在这冰与火的交替、羞耻与暖意的交织中,沉沉浮浮。不知过了多久,那蚀骨的寒意终被驱散大半,四肢百骸虽仍酸软无力,却不再僵硬麻木。一股微弱却切实的“生气”,如同早春冻土下挣扎出的嫩芽,重新在她体内流转。

也正是这股生气的回归,带来了清醒的神志,以及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羞耻与惊怒!

她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福岛正则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倦意却难掩关切的粗豪面孔。他依旧赤着上身,盘坐在地,将自己像个婴孩般圈在怀里,体温灼人。而自己,竟也一直如此依偎着他!

先前混沌中所有的依赖、所有的触碰、所有近乎本能的寻求温暖之举,此刻都化作了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她想起了姐姐吉良晴,想起了自己身为森家女、来岛正室的尊严,更想起了眼前这人,是苛待姐姐、如今又想来轻薄自己的“姐夫”!

“放肆!”

一声嘶哑却尖锐的斥喝,从她喉中迸出。她用尽刚刚恢复的力气,猛地一把推开正则环抱她的手臂,挣扎着想要坐起。然而体力不济,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正则被她推得一怔,却反应极快,下意识又伸手去扶:“哎!你作甚?刚暖过来,莫再冻着!”

他这充满关切却依旧带着命令口吻的举动,更是火上浇油。松姬挥手,“啪”地一声,狠狠打开他伸来的手,指甲甚至在他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

“滚开!别碰我!”她声音颤抖,眼神里充满了被侵犯的愤怒和深深的鄙夷,“福岛正则!你……你无耻!你对得起我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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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则看着手背上的血痕,又看看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眉头紧锁,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流露出一种近乎困惑的烦躁:“俺咋了?俺救你还有错了?晴……你姐姐的事,是俺对不住她,可跟眼下有啥关系?俺看你快冻死了,能不救吗?”

他这番理直气壮却又逻辑混乱的辩解,让松姬气得浑身发抖。她抓起身边能抓到的一切——那干燥的布巾、裹着她的衣物,没头没脑地朝正则扔去,一边扔一边骂,话语因气息不匀而断断续续:

“谁要你救!我宁可冻死……也不要你这般折辱!”

“披着人皮的畜生!以为用强……就能让我从了你?做梦!”

“来岛通总……我夫君绝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