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玉响の対面(たまゆらのたいめん)

就在这时,福岛正则已大步走到主位前,竟罕见地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转身,用一种近乎呵护的姿态,朝着那女子伸出手——这动作由他做来,显得格外生硬别扭。

女子微微一顿,并未去接他的手,而是自行抬手,用两根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垂纱的边缘。

广间内彻底安静了下来。连侍者添酒的水声都消失了。

薄纱被缓缓向上撩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洁如玉的额头上,那两道精心描绘、纤细如新月、弧度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殿上眉”。那绝非天然生长的眉毛,而是公家女子最高礼制下的妆容,带着一种拒人千里、却又引人窥探的禁欲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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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是一双眼睛。

盛亲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是一双……他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眼睛。眸色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点朦胧的黛青,眼尾微微上扬,勾勒出几分天然的媚意,却被那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空洞的眼神所中和。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这双眼睛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怠,虚虚地望着前方某处。

然而,就是这份近乎漠然的平静,反而为她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高贵。仿佛广间内所有的喧嚣、所有的打量,都与她无关。

薄纱彻底摘下,露出整张面容。

白粉傅面,墨齿点唇,殿上眉,一点朱。

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公家贵女妆容。每一笔每一画都符合最严苛的礼法,将她原本可能存在的任何个人特征都完美地覆盖、重塑,变成了一个符合“天下人之母”身份的、活生生的符号。

美吗?

极美。

只觉得没来由的冒出一句,“まことや、初穂の露に匂うるは、かくやまします月の御顔...”

(诚然如是,初穗沾露,幽香沁人;辉映此光,是为月之御颜?)

那并非世间寻常女子的艳色,而是仿佛从《源氏物语》绘卷中走出的、辉夜姬披着月光降临尘世般的清辉。薄纱下隐约可见的殿上眉,如同远山含黛;一点朱唇,是白雪上唯一的红梅。

而后便是脑中更按耐不住地浮现起《古今和歌集》中那首恋歌,仿佛正是为此情此景而咏:

“难波津に 咲くやこの花 冬ごもり 今は春べと 咲くやこの花”

(难波津畔,此花绽放;蛰伏寒冬,今逢春临,此花正绽放。)

这不正是他此刻心境的写照?漫长的政治寒冬与家族遗恨,竟在这一瞥之下,被一种莫名的“春意”冲破。他本不是什么风雅人物,可就是按耐不住那种倾诉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想用这一瞬间的冲动,放下刀剑,为依提笔画眉。

盛亲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血液轰然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视野甚至有一瞬间的模糊!

『辉夜姬……』

一个荒谬的、来自物语传说的名字,不受控制地蹦入他的脑海。是的,就像传说中来自月宫的辉夜姬,美得不似凡尘俗物,带着一种注定无法久留于人世的、虚幻的悲美。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大脑一片混乱,疯狂地试图将眼前这个“玉像”与记忆中那个海风吹拂、眉眼鲜活、甚至带着几分泼辣野性的“海贼婆”来岛松联系起来……

『来岛松……』 这个陌生的名字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嗤笑着摒弃——太荒谬了!那个粗野的海贼之妻,怎可能与眼前这清华之姿有半分关联?完全是云泥之别!

『不对……不是松姬……这气质,这做派……这……这分明是……』

他的目光猛地再次聚焦到她手中那个“丸二引两” 的袱纱包裹上。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之际,福岛正则那粗豪的、带着难以抑制的得意与某种郑重其事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广间中炸响:

“诸位!今日俺老福岛,要向诸位引见一人!”

他侧过身,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示意身旁的女子。

“这位便是——俺失散多年、历尽劫波,终得苍天庇佑,安然归来的内室,吉良晴!”

“也是吾儿羽柴赖陆之生母!”

“噗——”

加藤嘉明猛地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随即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呛咳声,脸色煞白,如同白日见鬼般死死瞪着那女子。

广间内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凝固了。

长宗我部盛亲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吉良晴?!她不是早就……死在伏见城了吗?!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震惊与混乱中,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更为原始的情绪,却如同顽固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尽管妆容厚重,尽管气质大变……但就在那女子偶尔极轻微地转动眼眸,或是那饱满朱唇极其细微地抿起的瞬间……某种深埋于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惊心动魄的影子,却顽强地穿透了所有伪装,狠狠地撞进了他的眼底!

那是……那是他父亲长宗我部元亲直至癫狂而死都念念不忘的……那是让太阁秀吉也曾侧目、让内府家康也……的……

『美……』

最终化为一个简单到苍白,却在此刻拥有雷霆万钧之力的字眼,在他脑中轰然回响。

无关身份,无关真假,甚至无关恩怨。那是一种超越了理智、超越了仇恨、纯粹源于本能审美的、毁灭性的冲击力!

他感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种久违的、属于少年时代的局促与不安,竟猛地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又下意识地想避开那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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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则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极为满意,他哈哈大笑,声震屋瓦,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那个精心编织的“赵氏孤儿”故事:如何是松姬深明大义、李代桃僵,如何是吉良晴历尽艰辛、保全性命,如何是来岛通总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他言辞粗豪,却将这个故事讲得跌宕起伏,仿佛真有其事。

盛亲听着这荒谬绝伦的故事,目光却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正则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将他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带着风骚野性的“吉良晴”的影子砸得粉碎,同时又将眼前这个冰雕玉琢、高贵神秘的“吉良晴”形象,牢牢地钉进他的脑海。

『风骚……』 他想起自己之前的鄙夷,此刻只觉得无比可笑。那哪里是风骚?那分明是……是某种他无法企及、也无法理解的极致风韵!是足以让英雄霸主流连忘返、甚至付出江山代价的绝色!

正则的故事讲完了。广间内依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匪夷所思的“真相”震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那位一直沉默如玉像的“吉良晴”,却忽然动了。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蒙着黛青色泽、空洞又媚意天成的眸子,缓缓扫过全场,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长宗我部盛亲的脸上。

盛亲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感觉自己像被一支无形的箭矢射中,动弹不得。

只见她抬起那只戴着精致鹿皮手笼的纤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朝着盛亲的方向,点了一下。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并不高昂,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与疲惫,却如同玉珠落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久居人上的雍容气度:

“那位年轻的殿下,可是土佐长宗我部家的当家,盛亲様?”

整个广间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盛亲身上!

盛亲只觉得头皮发麻,血液再次奔涌上脸。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站起身,身体绷得笔直,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紧张的恭敬语气应道:

“哈、哈伊!正是在下!长宗我部盛亲,参见……吉良夫人!”

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那句“夫人”出口的瞬间,他感到一种极其荒谬的晕眩感——他竟然在向这个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祸水”行礼?而且心中竟无多少恨意,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一丝受宠若惊?

“吉良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眸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彩,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稳:

“故人之子,如今也已是一表人才的栋梁了。令尊元亲公……晚年可还安泰?”

“!!!”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了盛亲心底最深的伤疤!

父亲晚年那癫狂、痛苦、最终死不瞑目的模样,瞬间在他眼前闪过!一股混杂着剧痛、愤怒、羞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