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脱鞋,湖面上突然荡来一阵木桨拍水的声音。啪、啪、啪 —— 节奏规整得不像摇船,倒像有人在用锤子敲钉子。一个戴深灰色渔夫帽的男人划着乌篷船过来,帽檐压得极低,阴影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线条僵硬的下巴。
湖里的淤泥深, 男人开口时,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闷得发哑,前几年有个游客想摸石塔,一脚陷进去,半截身子都成了泥色。 他说话时,船桨又 地拍了下水面,溅起的水珠落在梁山伯手背上,凉得像冰粒。
祝英台突然抓住梁山伯的手腕。她的符文烫得厉害,不是和木纹共振的暖烫,是带着刺痛的灼痛 —— 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她盯着男人握着船桨的手:那双手戴着双黑手套,指关节处的布料绷得太紧,露出点金属的冷光,像有齿轮在里面转动。
多谢提醒。 祝英台的声音放轻了,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船尾的淤泥里,沉着片青灰色的鳞片,和文档里记载的 黑鱼精污染残留 一模一样,我们就看看,不下去。
男人没接话,只是把船往石塔那边又划了划。突然, 的一声脆响,船桨从中间断成两截。断口处没露出木茬,反而滚出几个铜色齿轮,齿牙上还缠着几缕银白色的线 —— 不是棉线,是金属丝,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妈的。 男人低骂了一句,声音里突然没了刚才的沙哑,多了点机械的顿挫感,像老式收音机换台时的杂音。他把断桨扔进湖里,船却没减速,反而像被什么东西拖着,直直撞向最近的石塔。
快走! 梁山伯拽着祝英台往岛中心跑。
青石板路在脚下飞快后退,祝英台回头时,正看见那艘乌篷船撞在石塔底座上。奇怪的是,船没翻,男人也没掉水里 —— 他们像两滴墨滴进清水,慢慢化开了。船板的木纹、男人的帽檐、甚至那截断桨,都在水面上融成一团灰雾,最后只剩一圈圈木纹状的涟漪,像被人用指尖在水面画了个句号,慢慢消失在三潭印月的倒影里。
梁山伯扶着一棵老香樟喘气,树身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竟和湖面上的木纹一模一样。他低头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片薄薄的木片 —— 是刚才蹲在湖边时捡到的,边缘被湖水泡得发软,上面有三道若隐若现的螺旋纹,和记忆里鲁班凿在香炉上的第一组抗遗忘密码,分毫不差。
苏学士的月亮,鲁班的木纹,还有墨姜的草船...... 祝英台望着石塔喃喃道,腕间的符文还在亮,绿光透过皮肤映在青石板上,画出半只蝴蝶的形状,原来这湖底藏着的,从来不止一个故事。
湖面上的雾渐渐散了,三潭印月的影子在水里晃了晃,像块被打翻的砚台。梁山伯把木片举到阳光下,纹路里仿佛有细碎的光在跳 —— 那是八千年的记忆在呼吸,是鲁班的凿子、墨姜的血、苏东坡的石塔,还有无数个反抗遗忘的灵魂,在等着被重新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