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秋夜来得格外早。暮色四合时,常府的灯笼已经次第点亮,在渐浓的夜色中晕开一圈圈温暖的橘光。蓝氏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件未完成的男装,针线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远在北方的丈夫。
这件冬衣她已经缝制了一个多月了。深蓝色的缎面是她亲自挑选的,料子是上等的云锦,内衬铺着厚实的兔毛。按照往常,这样的衣服三天就能完成,但这次,她总是心神不宁。针脚时密时疏,有好几次,银针穿透布料时,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指尖。血珠渗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轮渐圆的月亮。
夫人,夜深了。贴身丫鬟小翠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件织锦披风搭在蓝氏肩上,您该歇息了。
蓝氏回过神来,摇摇头:再等等。她拿起针线,继续缝制,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好几次扎到了自己。这件衣服的领口处,她绣了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是丈夫最喜欢的图案。记得去年冬天,他出征前,她为他绣的荷包上也是这样的梅花。常遇春当时笑着说,这梅花比真的还好看,要一直带在身上。
夫人,您又在想将军了。小翠接过针线,熟练地帮蓝氏收了尾,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蓝氏苦笑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但...她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铜镜中的女人面色憔悴,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点当年新嫁娘的娇羞模样。她想起自己嫁给常遇春的那天,红盖头下的她紧张得手心冒汗,而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丈夫眼中闪烁的光芒,至今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记忆里。
小翠,你说...我是不是太软弱了?蓝氏抚摸着镜中的自己,作为将军夫人,我应该坚强,应该...
夫人!小翠打断她,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您操持家务,教育子女,照顾老夫人,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将军能安心在外征战,全靠您在后方支撑。
蓝氏点点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想起上个月收到的家书,丈夫的字迹比平时潦草了许多,信中只简单说了几句军务,对家人的问候也显得敷衍。当时她只当是军务繁忙,没有多想,但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不对劲。
那封信是傍晚时分送到的。往常,常遇春的家书都是上午送达,但那天却拖到了日暮时分。送信的士兵面色苍白,眼神躲闪,将信递给管家后就匆匆离去。蓝氏当时正在厨房监督给老母亲熬药,听说有家书,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就跑了出去。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咯噔一下——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匆忙间写就,而且字迹歪歪扭扭,完全不像丈夫那刚劲有力的笔锋。
小翠,蓝氏擦干眼泪,你去把王管家叫来。
不一会儿,王管家匆匆赶来:夫人,您找我?
王伯,蓝氏斟酌着词句,你有没有觉得...将军最近的信有些奇怪?
王管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确实如此。将军往来的信件,字迹工整,内容详实。但最近这封,不仅字迹潦草,而且内容简短,完全不像将军的风格。
蓝氏的心沉了下去:那你觉得...
夫人,您多虑了。王管家连忙安慰,将军在前线,军务繁忙,偶尔疏忽也是正常的。
但蓝氏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常遇春虽然是个武将,但心思细腻,每次家书都会详细询问家中每个人的情况,连老母亲最近胃口如何,女儿有没有长高,儿子在私塾表现如何,都会一一问到。但这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连孩子们的近况都没有提及。
王伯,蓝氏下定决心,你明天一早就去宫里,求见刘伯温大人。就说...就说我想请他算一算将军的运程。
王管家大惊:夫人,这...这不合规矩啊!
顾不得那么多了。蓝氏的声音坚定,我总觉得...将军出事了。
夜深了,蓝氏独自坐在院子里,望着星空。她不懂星象,但听丈夫说过,北斗七星指引方向,是军人的守护星。今晚,她发现北斗七星似乎比平时暗淡了许多,这让她更加不安。
夫君...她轻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让远方的丈夫听到,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孩子们...还有我,都在等你。
一阵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蓝氏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依然感到一阵寒意。她不知道,这寒意不仅来自秋风,更来自千里之外,那个正在与死神搏斗的男人。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蓝氏就已经起身梳妆。她特意选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间只插了一支简单的银簪。镜子里的她虽然面色依旧憔悴,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夫人,您真的要去?小翠端着温水走进来,担忧地看着她,宫里规矩多,万一...
必须去。蓝氏接过水盆,仔细地净手,我昨晚想了整整一夜。遇春的信不对劲,送信的士兵神色慌张,连北斗七星都显得黯淡...所有迹象都在告诉我,出事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翠叹了口气,从梳妆台上取来一个小小的锦囊:这是奴婢昨天去城隍庙求的平安符,您带上吧。
蓝氏接过锦囊,小心地放入袖中。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夫人,王管家准备好了。是老夫人的贴身嬷嬷。
蓝氏点点头,站起身来。临走前,她特意去看了看熟睡的孩子们。女儿常云才五岁,睡梦中还紧紧抱着父亲送她的木马;儿子常风七岁,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梦。蓝氏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孩子们的额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娘...常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蓝氏强忍泪水,柔声说:快了,爹爹打完仗就回来了。
常云满意地闭上眼睛,嘴角还挂着微笑。蓝氏转身离开,不敢再看,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
皇宫午门外,王管家已经等候多时。见蓝氏的马车驶来,他连忙上前迎接。
夫人,您来了。王管家神色凝重,奴才已经托人打听了,刘大人今日在文华殿当值,但要见他,恐怕...
我知道。蓝氏从马车上下来,我们直接去文华殿。
王管家大惊:夫人,万万不可!没有传召,擅闯文华殿是死罪啊!
蓝氏却异常平静:王伯,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奴才...奴才从您嫁入常府就跟着您了,已经八年了。
八年了。蓝氏轻声说,这八年里,你见过我做过鲁莽的事吗?
王管家摇头:夫人向来沉稳。
那你就相信我这一次。蓝氏的目光投向远处高大的宫殿,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我还配做常遇春的妻子吗?
王管家被这番话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夫人虽然外表柔弱,但骨子里有着常将军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两人正要往文华殿方向走去,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弟妹这是要去哪?
蓝氏回头一看,是徐达的夫人谢氏。谢氏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显然是刚从宫中出来。
徐夫人。蓝氏行了一礼,我...我来给皇上请安。
谢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弟妹,你我都是武将家眷,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你这是要去见刘伯温吧?
蓝氏心中一惊,但面上不露声色:徐夫人说笑了。
别瞒我了。谢氏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家老徐也觉得不对劲。常将军的家书太过简短,而且...而且他听说,常将军在攻打大都时受了重伤。
蓝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王管家连忙扶住她。
重伤?蓝氏的声音在颤抖,有多重?
谢氏摇头:具体如何,我家老徐也不清楚。军情保密,他也是从侧面听说的。弟妹,你若真要去见刘伯温,我倒有个办法。
蓝氏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什么办法?
今日午后,刘伯温会去奉天殿向皇上奏报军情。谢氏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这是宫中通行令牌,你拿着它,在奉天殿外的偏廊等候。说不定能碰到他。
蓝氏接过令牌,手在颤抖:徐夫人,这...这太贵重了。
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谢氏拍拍她的手,我们这些女人,丈夫在前线拼命,我们在后方能做的,不就是互相扶持吗?况且,我也担心老常。他可是我家老徐的生死兄弟。
蓝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些天来,她一直强撑着,此刻在谢氏面前,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谢谢...谢谢姐姐。蓝氏哽咽着说。
傻妹妹。谢氏为她擦去眼泪,去吧,小心些。记住,不要声张。
---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奉天殿的偏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蓝氏站在廊柱后,心跳如鼓。她握着袖中的锦囊,手心已经沁出汗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蓝氏的腿都站麻了。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远处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屏住呼吸,从廊柱后探出半个头。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那男子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正是当朝太史令刘伯温。
蓝氏深吸一口气,从廊柱后走了出来。
刘大人!她轻声呼唤。
刘伯温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是...?
民女常蓝氏,常遇春的妻子。蓝氏行了一礼,冒昧打扰大人,还望恕罪。
刘伯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常夫人,你这是...
民女想请大人算一算...算一算将军的运程。蓝氏的声音在发抖,大人,我丈夫是不是出事了?
刘伯温沉默片刻,示意身后的小太监退下。他走到蓝氏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常夫人,你为何会有此问?
他的家书不对劲。蓝氏急切地说,字迹潦草,内容简短,完全不像他的风格。而且...而且徐夫人说,他攻打大都时受了重伤。
刘伯温叹了口气:常夫人,军情...
大人!蓝氏打断他,我不是来打探军情的。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句话说出口,蓝氏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雨而下。她想起丈夫出征前夜,握着她的手说:蓝儿,等我回来,我们去看江南的春天。想起他每次归来,都会给孩子们带些北方的特产,虽然不值钱,但孩子们总是开心得不得了。想起他抱着老母亲说:娘,儿子不孝,不能常伴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