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秦王的声音像磨过的青铜,“你在长平给武安君立的那碑,可是在骂寡人命他杀降?”
殿中气氛骤然凝固。吕不韦的算盘珠子在袖中轻响,李斯的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竹简,唯有陈墨抬头,直视秦王眼中的猜忌:“臣不敢。碑上所刻,皆是阵亡者姓名,无论秦赵。臣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我大秦虽强,却敬重每一个为家国而死的魂灵。”
“敬重?”秦王忽然冷笑,抓起案头竹简掷向陈墨,“赵国在边境筑‘京观’,将我秦军将士头骨堆成土丘时,可曾敬重?”竹简砸在陈墨额角,迸开的竹刺划破皮肤,“你读了几卷诗书,便以为能教化蛮夷?当年义渠王喝我秦人血时,可曾讲过仁义?”
鲜血顺着眉骨滑进眼眶,陈墨却不避不闪:“正是因为见过太多杀戮,臣才知‘仁’不是示弱,而是攻心。昔年商鞅变法,徙木立信,靠的不是刀枪,是民心。如今我大秦强则强矣,但若天下人只知畏秦,不知亲秦,一统之后——”他顿了顿,捡起地上的竹简,“恐难长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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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死寂如夜。吕不韦看见秦王的手指在榻边轻轻敲击,那是他思索时的习惯动作。熊皮下的地砖上,倒映着陈墨带血的脸,竟有几分当年商鞅舌战群儒的孤勇。
“你说的‘止杀’,”秦王忽然开口,“如何写入《吕氏春秋》?”
陈墨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可立《慎战》篇,分三章——一曰‘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二曰‘降卒可抚,宜分其民,垦我荒田’;三曰‘战后恤民,收骸骨,赈孤寡’。如此,既能显大秦仁德,又可削弱六国根基。”
“削弱根基?”秦王挑眉,“愿闻其详。”
“若留降卒性命,迁其至陇西、巴蜀,既充实边疆,又断六国兵员。”陈墨从袖中取出一幅舆图,展开在秦王案前,“此乃臣所绘《迁民实边图》,可将赵人迁至秦赵故地,以秦法编户,三代之后,皆为秦人。”
吕不韦的算盘声突然急骤,他终于明白陈墨的真正意图——所谓“止杀”,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更深层的文明同化。就像都江堰引岷江水,看似柔和,实则将蜀地彻底纳入秦的血脉。
“好!”秦王击节而叹,忽然指着陈墨额角的血,“来人,给陈司马包扎。从今日起,你暂署太史令佐官,协助吕相国编纂《吕氏春秋》。若能写出让寡人满意的《慎战》篇,寡人许你在咸阳立‘长平战殁者碑’,用六国文字刻——”他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就刻‘秦赵一家,共赴大同’。”
陈墨叩首时,额头触到冰凉的地砖。他知道,秦王的“共赴大同”与自己的“止杀”理念相去甚远,但至少,文明的种子已经埋下。正如这殿中的熏香,混着血腥与檀香,终将凝成新的气息。
退朝时,李斯忽然追上陈墨:“陈司马方才所言‘迁民实边’,确有可取之处。只是在下以为,秦法乃天下至公之法,何须借‘仁’之名?”
陈墨转身,看见年轻的李斯眼中燃着狂热的光,那是对强权与秩序的绝对信仰。他想起后世史书里,这个曾在粮仓看见硕鼠的小吏,终将成为大秦帝国的丞相,却也会在权力巅峰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