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梅开得晚。身后忽然有人说话,惊得我差点碰翻石桌上的空茶盏。转过身时,只有老梅树的枝干在风中轻摇,像谁枯瘦的手指在虚空里写字。
掌心的梅痕渐渐暖起来,像一小团火在皮肉下烧。去年今日,也是这样的黄昏,他折了枝朱砂梅插在我鬓边,说花瓣要趁新鲜才好看。那时落蕊粘了他满肩,我们踩着满地碎红往回走,靴底碾过花瓣的声音,像极了谁在低声说话。
墙根的蟋蟀不知何时停了声。我摸了摸袖口,那里还别着半截断簪,是去年他折梅时被枝桠勾落的。银簪头的梅花纹已经磨平了,却比此刻掌心里的残红更凉。
夜幕如墨,逐渐深沉,仿佛是一块巨大的黑布,将整个世界紧紧地包裹起来。我站在老梅树下,被这无尽的黑暗所笼罩,与那棵老梅树一同沉浸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远处的人家,灯光次第亮起,宛如点点繁星,散落在墨色的宣纸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金粉洒落在黑暗中,给这片寂静的夜晚增添了一丝温暖和生机。
我紧紧地握住拳头,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力量都汇聚于掌心一般。然而,掌心传来的却并非是力量,而是那丝丝缕缕的梅香,那是老梅树在这个寒冬里最后的馈赠。
这梅香,淡雅而清幽,宛如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穿透了严寒的冰封,直抵我的内心深处。我缓缓地张开手掌,让那梅香在指尖缭绕,感受着它的温度,它的气息,它的存在。
这梅香,是老梅树在岁月长河中的沉淀,是它历经风雨后的坚韧,是它对生命的执着与热爱。而此刻,这梅香却如同一曲离别的悲歌,在我耳边轻轻奏响。
我静静地聆听着这曲悲歌,感受着那渐渐冷却的掌温,它就像老梅树的生命一样,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消逝。我将这丝梅香和那渐渐冷却的掌温,一同按压进心口最深处的褶皱里,让它们深深地埋藏在那里,成为我心中永远的记忆。
梅花开得正盛时,我又站在了那方小小的庭院里。青砖地缝里冒出几茎青苔,像时光织就的绒毯。老梅树的枝干遒劲如铁,疏影横斜间,细碎的白瓣沾着薄雪,空气里浮动的幽香,还是十年前的味道。
那年深冬,也是这样的雪天。老人总爱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梅枝,掌心的温度能融化花瓣上的残雪。她会摘下最饱满的那朵,塞进我冻得通红的手心里,说:梅花开得再晚,也总有暗香。那时她的手掌总是暖烘烘的,带着皂角和阳光的气息,把我的小手整个裹住,连风都偷不走半分暖意。
如今梅枝依旧,只是再也没有那样一双温暖的手。我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花瓣,像触到一段凝固的时光。掌心空空的,只有风穿过指缝,带着梅香的清冽,恍惚还是当年她呵出的热气。
墙角的石凳还在,被岁月磨得温润。我坐下来,把脸埋进臂弯。梅香丝丝缕缕钻进衣领,像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后背。远处的市井声渐渐模糊,只有这梅香,这寂静,还有记忆里那渐渐冷却却从未消散的掌温,在心底酿成一坛绵长的酒,每次启封,都暖得人眼眶发烫。原来有些归宿,并非需要明确的地理位置或者具体的坐标才能找到,它可能就隐藏在那一缕淡淡的香气之中,或者是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回忆里面。这些归宿,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一般,虽然看似遥不可及,但却始终在那里,默默地等待着我们去发现。
当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渐行渐远,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和坎坷之后,也许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闻到那熟悉的香味,或者回忆起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这时,我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一直等待着我们的归宿,就在我们身边,从未离开过。
而这个归宿,就像是时光的尽头,它是一个永恒的存在,无论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多远,经历多少风雨,它都会默默地守候在那里,宛如一座坚不可摧的灯塔,为我们指引着回家的方向。
小主,
当我们在漫长的旅途中疲惫不堪,终于停下脚步,回首往事时,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那个归宿从未离开过我们。它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始终在那里闪耀,为我们照亮前行的道路。